沈霁推门而入,走到珠帘前,才发现重樱也在。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漆黑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唇瓣红得像是枝头刚经过雨水洗礼的花朵。
沈霁微微诧异了下,心头腾起一丝怪异感。不知是否他想多了,他无端在空气里嗅到了暧昧的气息。
“师父,我先走了。”怕被沈霁看出端倪,重樱率先开口,转身就跑,跑两步,回头叮嘱一句,“别忘了喝药。”
重樱刚走出紫园,就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猫着腰往假山后躲去,她立时喝道“别躲了,我瞧见你了,出来”
那老头缩到一半的身体僵住,慢慢转过身来,对着她笑了一下。
“是你”
眼前这老头,就是今天在街头碰瓷她的老头。
大祭司哪成想刚回来就被重樱撞个正着,他想起自己的任务,躲是没法躲的,便双手叉腰道“你可不能赶我走,我是沈公子带回来的。”
大师兄性子宽厚,常常在外头救助一些老弱妇孺,估摸着是被这老头给诓骗了。
大祭司瞧见重樱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唯恐她将自己赶出去,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姑娘,我承认我是骗子,但我真的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我就是讨口饭吃,求求你发发善心,别赶我走。”
沈霁领回来的人,重樱当然没有资格赶他走。重樱只好警告一句“那些坑害别人的事,不可再做,若被我发现,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大祭司忙不迭指天发誓,“以后不会再做了,否则天打五雷轰。”
城郊有片桃花林,这几日春暖冰消,桃花一夜全开了,城中百姓纷纷出城踏青,采摘桃花酿桃花酒。
镇妖司难得放了天假,重樱也凑了个热闹。晚上刚回到国师府,夏儿给了她一封信笺,说是一名童子送来的。
信封上并未署名,重樱好奇地拆开,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露出喜色。
信是陈婉华寄来的,半个月前,她顺利产下了一名小公子,孩子很健康,出生后的三天,就会自己变出蛇尾巴,跟他爹一样,是条紫色的小蛇。
陈婉华还在信中说,她很想念在凌云书院和大家一起读书的日子。
一年一度凌云书院入学的日子又快到了,但如今重樱的身份是灵女,没有办法再像以前,回到书院里读书。
重樱将陈婉华的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认真回了一封信,然后取出一枚玉佩,作为给孩子的礼物,和信一起封住,叫人往信中的地址寄去。
城外那片桃林桃花落尽的那日,天都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老皇帝萧祁连发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称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寻回昭仁太子的小皇子,第二道是封禅位诏书,诏书中老皇帝自称病重,膝下子嗣无才无德,愿意将皇位让给这位小皇子。
这一举动立时攻破了昭仁太子乃老皇帝害死的流言,掀起惊涛骇浪。
令重樱没有想到的是,昭仁太子的遗孤,是她的大师兄沈霁。
宫明月贪权贪色,原书里确实杀了萧氏子弟,夺了老皇帝的皇位,还很恶劣地抱着原主在龙椅上玩了次龙椅y。
禅位诏书颁发后,朝野震惊,但无人反对。自丞相倒台后,树倒猢狲散,丞相一派的势力早已被拔除干净,中立派一向都是事不关己,谁做皇帝,他们便侍奉谁,国师派的,自不必说,他们是最开心的。
沈霁就这样成了大魏的新帝。
沈霁继位后,给旧帝的几个儿子封王分地,远远将他们打发掉了,继而又对旧制进行改革。变革难免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即便有国师府的势力撑着,也引起不小的局势震荡。
但这些与重樱无关,镇妖司在朝堂中向来都是特殊的存在。
只有一件事,让重樱留了心。
沈霁叫人将苏梨梨和白公子这对师徒的尸骨分别挖出,合葬在一起,招揽一批文人,为他们写诗做传,撰写文章,刻在他们的碑上,写的好的,传颂度广的,就加官进爵。
师徒相恋本就是上烝下报,逆伦悖德,还要立碑做传,简直就是无视礼法,朝中不少元老站出来反对,痛斥这对师徒寡廉鲜耻,甚至有人作诗大肆讥讽。
无论多少反对声,都没有动摇沈霁的决心,在高官厚禄的诱惑下,吸引了不少喜欢风月的文人,他们极尽所能,将这对师徒的故事编得感天动地,或在酒楼的说书先生口中流传,或是改成戏文,每日搭台免费为百姓表演。
一时之间,两种声音不分高低,在大魏掀起一轮思想新潮。
这件事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重樱趁宫明月入宫后,偷偷去了一趟日暖阁,日暖阁被列为府中禁地,所有人都知道那里设了很多机关,不敢私自靠近。
原主闯过一次,差点丢了性命,重樱不敢轻易再试。
进日暖阁其实并不难,除却擅闯那一次,原主被宫明月主动带进去过。后来日暖阁还成了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之一。
确切来说,原主是“睡”进去的。
原主总惦记着日暖阁里的“秘密”,时不时吃上一两回醋,宫明月索性就带着她玩了一次禁地y。那是原主离这个秘密最近的一次,哪怕她窥见了曦灵女的玉像,依旧毫无警觉,被宫明月强势的疼爱整得丢盔弃甲,不敢再问。
难道要用原主的法子
想起宫明月那旺盛的精力,重樱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她才不想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重樱在日暖阁外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放弃了。
眼下还有一件事,和拿到曦灵女的玉像一样重要。
重樱出了国师府,在街头闲逛着,路过酒楼时,果然听到说书先生在讲苏梨梨师徒的故事。
重樱在丞相府前的一个馄饨摊子边坐下。丞相府已经人去楼空,断壁残垣付之一炬,大门上贴着厚厚的封条,与街头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
重樱给了摊贩一锭银子。
那摊贩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用袖子擦着银子,咧嘴一笑“你说那位师二公子啊,确实是位好人,他体弱多病,很少出门,我每次见他,都看到他在给附近的贫苦百姓赠药施粥。五六年前吧,有个恶霸寻事,砸了我的摊子,还是他替我摆平的。我们这些离丞相府近的,或多或少,都得到过他的帮助,你问一问就知道。是妖又如何,未必就比人差了。”
最后一句话兴许是怕别人听见了,说的极轻。
重樱道了谢,按照他所言,去问了其他摊贩。
他们都承认,师千羽帮过他们。
重樱认真将他们的话都记下,转头看见一名白衣青年站在花灯摊子前发呆。
摊贩说“小老虎花灯卖完了,不如公子过两日再来。”
那青年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卫大人”重樱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卫无欢转身,有些诧异“你怎么,在此处”
“我出来打听点事。”
卫无欢是个一点就透的人,重樱出现在丞相府附近,必然和师千羽有关“你想帮,师二公子,平反”
“丞相搜刮民脂民膏,做了很多坏事,是罪有应得。师千羽不能说全然无辜,丞相贪污的钱,有不少用在他身上,但他也因此家破人亡,受到了惩罚。我不想把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都扣在他头上,他不是百姓口中的恶妖,他没有吃过人。”
重樱掌管镇妖司,完全可以直接撤销对师千羽的通缉令,但这样滥用职权,是对镇妖司不负责,也是对师千羽不负责。
她要的是师千羽可以洗脱身上的冤屈,光明正大回到天都城。
“我帮你。”卫无欢说。
重樱展颜一笑“卫大人真的变了许多,还记得和卫大人第一次见面,卫大人全身上下都嗅不出一丝人情味。”
“真的吗”卫无欢很少关注别人怎么看待他,听重樱这样说,他忽然想知道自己在重樱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卫大人除了脾气有点臭,是个非常好的人。”重樱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词。能放下与妖族的血海深仇,抛开成见,秉持公正处置妖族,卫无欢是真正的朗朗君子。
重樱与卫无欢并肩离开后,一名绿衣女子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目光怨毒地瞪着重樱的背影。
她便是栖霞郡主萧芊芊。
沈霁做了皇帝后,将大皇子萧焱和二皇子萧烈都赶去了封地,就连大长公主都被送去了佛寺。萧芊芊没了靠山,眼见自己的心上人师千羽被满门抄斩,却无能为力,早已恨毒了镇妖司和国师府。
她身后跟着杨施施,杨施施家族在沈霁继位后,也遭到了打压,这几日她祖父愁得整夜睡不着觉。杨施施实在受不了府里那种压抑的氛围,才跑出来与萧芊芊鬼混。
杨施施道“郡主别生气,他们小人得志,是得意不了太久的。”
重樱是灵女,身份高贵,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她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萧芊芊冷声道“他们的确得意不了太久,我早晚让他们的丑事天下皆知。”
“什么丑事”杨施施顺嘴问道。
“你当真以为全天下都在歌颂苏小姐与白公子的师徒恋,是沈霁”萧芊芊刚开口,意识到什么,立马改口,“是皇上被他们的情意感动吗在花溪镇的时候,我就看出他们师徒不对劲了皇上这一出,不过是在给他们师徒铺路。”
杨施施震惊“你是说国师和灵女他们师徒苟合”
“没有哪一个师父,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自己的徒弟。”萧芊芊冷笑着重复当日重樱在客栈内说的话,“男未婚,女未嫁,二人相恋,合情合理。只有思慕自己的师尊,才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们两个,早就不知廉耻地勾搭在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