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惜话音刚落,重樱低声道“有人来了,你躲起来,别出声。”
萧锦惜含泪点头,惊魂未定地藏到里屋。
重樱确认门窗都锁好,走到未收拾的浴桶前,卷起长袖,将手指伸入水中,撩起水珠。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剑尖拖地的尖锐声响,走走停停,似有些迟疑。
俄顷,“笃笃笃”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重樱高声道“谁”
“是我。”沈霁的声音。
重樱顿了顿,问“大师兄,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你在沐浴”听到屋子里的水声,沈霁疑惑道。
重樱“嗯”了声“我快洗好了,大师兄有事直说。”
“没什么事,天冷,你别贪玩,小心感染风寒。”
“我知道啦。”重樱扬声道。
沈霁将手中的剑推入剑鞘,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庭前的雪地上。
雪地里的脚印杂乱无章,这些脚印一直延伸到重樱的门口才消失,有沈霁的,也有重樱的,重樱的最好辨认,有樱花图案的就是她的。
其他男人的大脚,是给重樱拎热水的小厮留下的。
忽然,沈霁瞳孔一凝。
他半蹲下来,用拇指和食指量着其中一道小巧的脚印,眸底渐渐覆上阴翳。
重樱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沈霁的脚步声走远了,才起身甩干指尖的水珠。
萧锦惜从帘子后走出来,眼角微红,睫羽上缀着清亮的泪珠。
重樱取了一块干布巾,替萧锦惜擦掉眼泪,温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师兄怎么会想杀你”
萧锦惜便将事情的原委与重樱说了一遍。
今夜她照例夜宿沈宅,睡前想起父皇交待给她的事情,披衣去找沈霁。沈霁的屋子还点着灯,萧锦惜猜测他并未睡下,上前敲门,一连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答,萧锦惜试着推门,竟真的将门推开了。
沈霁不在屋里,萧锦惜打算离开,忽闻几声低低的呢喃,唤“素素”二字。
声音是从沈霁屋里传出来的,萧锦惜一时好奇心起,循声而去。博古架后面的墙壁隐约露出一条裂缝,萧锦惜将眼睛凑上前,发现里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内是女子闺房的陈设,角落里各点着一盏琉璃灯,梨花木做的雕花大床四周垂着青色的锦帐,沈霁坐在床畔,怀里抱了个半大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五官生得玲珑可爱,只可惜脸色白得像是扑了一层面粉,显得神情僵硬怪异。沈霁垂着眼睑,一脸慈爱,拿着一只桃花木梳,在替她梳着头发,温柔唤她“素素”。
本该是温馨的场面,却处处违和,叫萧锦惜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她很快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那女娃娃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多半是个死人。
这个想法惊得萧锦惜发出不小的动静,终于叫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霁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地往这边望了过来。
萧锦惜后颈汗毛倒竖,慌得拔腿就跑。
片刻后,沈霁提剑追了出来。
萧锦惜铆足了劲儿狂奔,始终觉得沈霁的杀意如附骨之疽紧随其后,慌乱之下,她跌跌撞撞跑进了重樱住的院子。
重樱低声念着“素素”二字,神色古怪。
萧锦惜道“你知道谁是素素”
重樱摇头“我不是很确定。大师兄曾有一个妹妹,早年夭折了,这么多年来,大师兄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人知道他的妹妹叫什么名字,沈霁也从未提过。
“大师兄发现是你了吗”重樱问。
萧锦惜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当时我太紧张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大哥,他看起来非常可怕。”
与她倾心相恋的情人,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萧锦惜想起那惊魂一幕,依旧双腿发软。
“你要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以后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要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另外,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重樱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千万记住,这关乎你的性命。”
“我记下了。”萧锦惜白着脸应道。
“今夜你跟我睡。”重樱声音沉重,“明日一早你就回宫,近期不要和大师兄独处。”
萧锦惜对沈霁都快产生阴影了,哪里还有与他独处的心思,她连忙称“好”。
怕引起沈霁怀疑,萧锦惜不敢天亮就急匆匆地回宫。她亦步亦趋跟在重樱身后,与她形影不离,沈霁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异常,仿佛昨夜提剑追杀萧锦惜的那个青年,是萧锦惜的幻觉。
用过早膳,萧锦惜还在费心找着借口回宫,宫里就派人来接她了。
重樱亲自将萧锦惜送上马车。
萧锦惜走后,重樱与沈霁同坐马车回国师府。
回府后,她换了套衣裳,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妖司,经过一家食肆,她特意下了车,买了份汤圆带给卫无欢。
太阳落山时,国师府派来的马车停在镇妖司门外,将重樱接了回去。
一连晴了数日,檐上与枝头再无积雪,院中的紫竹与盛放的红梅相映成趣。重樱吃过晚膳,趴在窗前,摆弄着她买回来的那只小老虎花灯。
春儿坐在桌边,低头绣着一张帕子,帕子上的梅花图案绣了快一半,颜色殷红如血,花瓣灼然夺目,重樱瞧见,忍不住夸了一句好手艺。
冬儿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绣品“我的春儿姑奶奶,让你去取给十姑娘新做的袄子,你怎么转头就忘了一干二净。”
春儿“啊”的一声站起,满脸无措的表情“对不起,我忘了,我这就去。”
“算了,正巧夏儿去了一趟,顺手给带了回来。”冬儿叹道,“你这健忘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冬儿递上新袄子“姑娘快试试,看看哪里需要改。”
重樱试了一遍,很合身,不用做任何改动。
冬儿回去复命,春儿跟着走,重樱叫住她,若有所思“我有件事要问你。”
待冬儿走了,春儿道“姑娘想问什么事”
重樱踌躇着开口“除夕夜那天,你来观景台找我,还记得是为了何事吗”
春儿茫然道“那日我并未去过观景台寻姑娘啊。”
重樱心尖一凛,面上不露声色,笑道“是我记错了,来的不是你。”
打发走春儿,重樱提起小老虎花灯,往宫明月的屋子走去。这几日春儿失魂落魄,反应迟缓,重樱没有猜错,是宫明月封了她的部分记忆。
万无一失,滴水不漏,这才是宫明月的风格。
所谓仁慈,都是做给她看的而已。
重樱心底漫上一层寒意,恍恍惚惚地在风里走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宫明月的门前,重樱还没想好怎么质问他,停下了脚步。
天寒地冻,她鼻尖发红,吸了口冷风。
宫明月的剪影映在窗纸上,脑袋微微一偏,似朝着窗户的方向望来。重樱做贼心虚地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了假山后。
沈霁从院外走了进来。
重樱刚探出的脑袋,悄然缩了回去,她灭了手里的花灯,借着夜色遮挡,再次探出脑袋。
沈霁敲响了宫明月的屋门。
屋门打开,宫明月裹着厚厚的大氅,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
沈霁递出一封信笺“刚寄过来的,师尊请过目。”
宫明月从袖中慢吞吞地探出手指,打开信笺,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照她的要求做。”
沈霁扫了几眼,脸上微露怒色“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了,师尊何必这样纵着她。”
“无妨,将死之人,她要什么,便给什么。”宫明月漫不经心地回道。
重樱听得一头雾水。这世上从来只有宫明月要求什么,到底何方神圣,居然能让宫明月妥协。
重樱直觉宫明月和沈霁之间藏着许多的秘密,沈霁一走,她把手里的小老虎花灯搁在假山上,快步跟上了沈霁。
沈霁去找了胡管家,给了他一张清单,胡管家连夜叫人打开仓库,备了足足两大车,重樱趁小厮们交接的空档,打开那些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并不稀奇,无非是些华美的衣裳首饰,古玩珍奇,以及春夏才有的鲜果蔬菜。
重樱藏进其中一口箱子。
小厮们得了胡管家的吩咐,将箱子搬上马车。身下传来一阵颠簸感,应是马车在路上行驶着。
重樱悄悄将箱子打开一条缝隙,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早上天色放晴,薄雪堆了满院子,丫鬟小厮照例起来铲雪。
宫明月推开屋门,望着满目琉璃般的雪色,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一名侍女扫着石径上的雪,眼角余光从假山上掠过,苍白之中隐约露出的纸糊的老虎脑袋,吸引了她的注意。
侍女走过去,将小老虎捧起,吹掉上面的雪,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个小老虎花灯,好可爱啊。”
忽而记起,这是宫明月的紫园,紫园里的东西都是宫明月的,侍女不敢独吞,捧着花灯,上交给了宫明月“禀大人,这是在园子里发现的。”
宫明月从她掌中取走花灯,指尖轻触,微微一顿。
这上面有重樱的气息。经薄雪覆盖了一夜,气息已经很淡了。
这小老虎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神似十四,宫明月愈发确定,这是重樱才会买回来的东西。
她的东西,怎么在这里
宫明月道“去将十姑娘请来。”
身旁伺候的小厮应了一声,小跑出去,片刻后,那小厮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十姑娘不见了。”
马车走了许久,重樱卧在箱子里,无聊得几乎快睡着了。
终于,马车一顿,停了下来,有人将箱子抬起,走了一大段路,便将它放下了。
重樱静静等待片刻,推开箱子,钻了出来。
是间女子的闺房,隔成了三个小房间,从陈设来看,分别用来睡觉、吃饭、读书之用,几口大箱子就摆在书房里。
屋内所有器具,无不精美奢侈。
雀鸟衔环的金色熏炉里,白雾袅袅腾空,送来沁人心脾的梨花香,垂下的帘子是产自南海的鲛绡,照明用的是千金难求的夜明珠,就连壁上悬挂的画作,都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
最震撼的是那张占据半面墙的镜子,镜子不是时下寻常女子用的铜镜,而是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镜面打磨光滑,四周以黄金镶边,雕琢繁复花纹。
重樱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她屋里也有这些东西。
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她的衣服起了褶皱,发髻歪了,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重樱顺手拿起桌前的雕着牡丹花的象牙梳,陷入沉思。
晨光熹微,四下里安安静静的,因此显得那远道而来的谈笑声十分突兀。重樱兀自惊了一下,搁下梳子,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说话声已经到了门口。
重樱无处可藏,撩起垂帘,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木架与垂帘的空隙之间。她稍稍扯了下帘子,挡住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