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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那晚的事成了陈砜心头的一块疤, 血流不止,他一刻都不敢再让梁白玉离开他的视线。

    即便他们快要走了

    亲戚带着几只小鸡和小鸭过来时,陈砜正在大门前的空地上铲锅底。

    铁铲子一下接一下摩擦锅底, 刮下来厚厚一层黑灰,全往坐在风口的梁白玉那里跑,他也不挪位置, 就那么感受烟火日积月累的味道。

    太阳晒着, 暖洋洋的。

    梁白玉的心绪有点涣散,冷不丁地被一个大嗓门扯回了现实中。

    “小砜”亲戚手垮菜篮子,脚步生风地走近, 眼睛暗搓搓的朝梁白玉那瞟了两眼, 很不待见。

    陈砜放下大锅。

    “你爸身体怎么样今儿天气这么好,你得把他弄出来晒晒啊, 杀菌嘞。” 亲戚故意冲梁白玉的方向吐了口痰就进院子, 边走边碎嘴, “这世上什么都没自个爸亲, 你可别昏了头着了某个道”

    “我爸去世了。” 门口响起陈砜的声音。

    这事儿把亲戚惊到了,菜篮子都拎不住的掉地上, 里面的小鸡小鸭颤巍巍的抖着小短腿爬起来,懵懵懂懂地四处张望,它们新到了一个地方, 不敢乱走动。

    陈砜带亲戚去了他爸的坟头。

    亲戚这下不信也得信了,她在坟前指着陈砜,扯高嗓子骂他连这件事都不通知大家伙, 天地大不孝

    陈砜沉默不语。

    “说啊, 怎么不说啊你连自己爹的后事都这么随便, 不是让猪油蒙了心, 就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智”亲戚唾沫星子乱飞的训斥陈砜,眼神狠狠剐向蹲在草地上看野花的梁白玉。

    陈砜不在意亲戚对他的抱怨不满,也不想费心思去解释,但他不喜欢亲戚说梁白玉,他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年前的失眠颓废焦虑,和年初的恐慌不安,导致他的轮廓线条瘦削了很多变得凌厉不好接近,这会儿更是显出了凶光。

    亲戚心里一怵,她小声啐了几句,蹲到坟前嘀嘀咕咕了什么,拍拍裤子起来说要回去了。

    陈砜把亲戚叫到一边,叫她把那几只小鸡小鸭都带回去,还低声嘱咐她养发财。

    亲戚不是很想要“一条瘸了腿的狗,能看门吗”

    见陈砜神色不怎么好,像是随时都会护犊子的要跟她吵几句一样,她也不想多唠了,摆手道“行行行”

    陈砜走到梁白玉跟前“回了。”

    梁白玉起不来,陈砜把他拦腰抱起,无视亲戚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步朝着家走。

    从坟包到家的这条山路还没走完,梁白玉就没了意识。

    陈砜顿了一下,拢着梁白玉的手臂紧了紧,让他毫无血色的脸颊贴着自己,提快了脚步。

    后头的亲戚追不上,连着“诶”了好几声,也没能让陈砜走慢点等她。

    到了家,陈砜把梁白玉轻放在桃树下的藤椅上面,他转头就去收拾小黑的东西。有吃饭的盆子,玩耍的木棒布包,破了个口子的塑料盆窝

    谁知东西收好了,发财不肯走。

    陈砜摸摸它的脑袋,下一秒就将它抱起来放到门外,快速关上院门背过身去。

    外面传来爪子扒门的声音,夹杂着愤怒的叫声。

    亲戚无语地喊道“小砜,你这狗咋个回事啊怎么就跟要被爹妈卖掉的小孩似的”

    陈砜看着藤椅里昏睡过去的人,他抿住薄唇,用发财熟悉的语调训道“走吧。”

    发财的叫声低下去,愤怒没了,只有可怜的呜呜。

    亲戚捡了根树枝逗它玩,没用,她不耐烦地问陈砜“你是要去县里对吧,去几天啊”

    一门之隔,陈砜说“去外地,不回来了。”

    亲戚以为是陈砜暂时把狗放她那,回头就来接走,她没想到是这样,懵了会才说“那让发财吃百家饭不就行了,现在又不是闹饥荒的年代,山里的野狗多得是,各个村子乱跑,不愁吃的,饿不死。”

    “对了,你不回来了,那你养的老母鸡老鸭怎么整给我带走”

    亲戚来劲了,“还有菜园里的菜,地里的小麦豆子,花生你种没种啊”

    发财的叫声变得凄惨。

    亲戚嫌晦气,她寻思应该只有自己知道富贵不在了,儿子要出远门不再回村,那她等过些天再来拿自家能用的就行,这么一想,她便不再费劲,匆匆丢下一声招呼就提着菜篮子走了。

    陈砜打开院门,发财立刻窜进来,直往藤椅上的人那跑,一只手捞住了它的后脖子。

    “别去吵他。”陈砜半蹲着拎起发财,发现它的眼里有泪花。

    发财的腿在半空中乱瞪了一通,嗷呜着去蹭怎么都敌不过的人类。

    这是它家。

    陈砜放下发财把门口的袋子拿回来,将它的东西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不能决定谁的生死,哪怕是一条狗。

    走的时候不会带上它的。

    希望这里的大山江河能养它到晚年。

    陈砜站在树下,伸手去碰梁白玉眉间的光影,粗糙的指腹抚了抚。

    几秒后,陈砜弯下腰来,吻从梁白玉浓翘的睫毛到眼尾,长久的停在上面。

    梁白玉醒来已经是半夜了,他迷糊了一会,吃了两口红糖鸡蛋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传来很激烈的狗叫声。

    梁白玉睁开,发现陈砜已经坐了起来“怎么了”

    陈砜沉声道“可能是起火了。”

    “啊”梁白玉虚散的精气神稍微聚拢了点,哪啊,厨房还是”

    “山里 。”陈砜拉开窗户上的布帘子。

    月光跑进来,洒在梁白玉过于清瘦憔悴的脸上,他看着窗外,红光。

    陈砜的嗅觉捕捉到了越来越浓的烟味,他的面色微变“不能在屋里待了,我们走。”

    梁白玉任由他给自己扣衬衫扣子,吐字含糊“去哪”

    “先下山。”陈砜说。

    干燥的天气,今夜又起了少有的大风,火势蔓延得太快了。

    大山对这一片村子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老一辈都信山神拜山神,所以山里着了大火不亚于是天塌下来了,很多村民匆匆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鞋子来不及穿好就抓着桶往山上跑。

    陈砜背着梁白玉下山,身前垮着军用包和水壶,包带上绑着手电,里面装着重要物品,其他什么都没带,他的步伐又快又稳,边走边扫视四周。

    “咳”梁白玉的脑袋靠在陈砜颈侧,呼出的喘息声黏又湿,泛着腥甜的味道。

    陈砜腾出手去捞水壶,递到他嘴边。

    “不喝”梁白玉闭上眼睛,“我我睡会”

    陈砜放下水壶,摸了摸梁白玉无力的垂在他身前的左手,握住亲了一下,感受到的高温和腥臭让他心口刺痛,他大步走,哑声喊“发财,跟上。”

    后面伸着脖子看火光的发财立马掉头。

    陪伴了几辈人的山林正在被一场大火吞噬,村民惊慌焦急的叫喊声连成一片。陈砜背对事发地,心里闪过身为护林员的责任与义务,对大山的情感,军人的使命

    他紧紧托住背上的人,脚步不停地前行。

    陈砜对这座深山的地势了如指掌,他选的路是绝对安全的,风再大都不会轻易就能把火苗吹到他跟梁白玉身上。

    “汪”

    “汪汪”

    发财一头钻进草丛里,推土机似的蹭着草皮蹿出去,要不是去年受伤腿瘸了,它能更矫健更灵活。

    现在的它就是个经历了挫折的老小子,警惕心跟反应还是有的,只是不能跟以前比了。

    “来这。“陈砜把向西跑的发财喊回来,“走这条路去河边。”

    发财懂了,它甩着尾巴在前面带路。

    “停下。”陈砜快到山脚下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异动,他关掉手电叫住发财,让它来自己的藏身地。

    不多时,有一拨人扛着好几棵粗壮的树从他不远处经过,嘴里不断地喊着“快点“”快点“。

    不是本地口音,外地的。

    陈砜一瞬间就想到了早前发现的被做了记号的树,这是来了个团伙,预谋已久。他跟在那拨人后面,隔着些距离利用草木的遮挡,目睹他们把树运上一艘船。

    那船停在隐秘的角落,船身跟夜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他刚巧撞见这场偷树事件,那他还真的不一定就能注意到。

    陈砜盯了会晃动的芦苇荡,他转头去看山上那片火光,外地人放这把火,既能掩盖锯树的动静,也能转移村民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发现不到河边的船只。

    名贵的树木几乎都在深山里,度过了很多个四季,比这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村民年纪都要大。

    除了每一任护林员,普通村民不太能分辨得出哪类树值钱,却也不会随意砍伐。

    因为山很大,外围的地皮都按照每家的人口划分了面积,种的全是些常见的好活的树木,完全够用了。

    陈砜在原地站立片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就收回目光,拐到自己的方向,背着梁白玉继续他们的路,包带上的手电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人间所有事都和他没关系了。

    不管今晚过后,那些时代见证人般的老树被锯了多少棵。

    不管了。

    陈砜每走一步,脑海中跟这座大山有关的记忆就消失了一块,空出的位置填不进来别的东西

    耳边隐约有声呢喃,他不确定地转过头。

    “回头”梁白玉虚软的手摸aha突起的汗湿喉结,挠两下,“往回走。”

    陈砜被他摸得思绪断裂,牵线木偶一般照做,直到已经远离了河边,才听他喊停。

    “既然你担心“

    梁白玉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陈砜看到了,神情错愕。

    那是一个白色口哨,他当护林员后每次巡逻都会挂在脖子上面,年后忙不过来就把它放在了抽屉里。

    “咻”

    “咻咻咻”

    “咻咻”

    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嘹亮的哨声,从一个遭受了无数白眼谣言和恶意的病患嘴里传出,穿透火海,送到每个疲于救火的村民耳朵里。

    梁白玉咬着口哨,眉眼之间铺着漠然,只有落在直愣愣看着他的男人脸上的余光是温柔的。

    我不是爱你所爱,也永远做不到。

    我只是,不想今晚的事构成一张愧疚的网,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