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用完午饭,白氏懒懒的倚在罗汉床上看窗外的芭蕉树,已然入冬了,今年的冬日又格外的阴冷,只是这窗外的芭蕉树仍旧葱翠欲滴。罗汉床下摆着两个熏笼,白氏的手上抱着一个手炉,脚上也放着一个小暖炉,身子上搭着厚厚的锦被,暖意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刚刚留头的小丫头从抄手游廊匆匆进了院子,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院子的宁静,白氏本有些迷糊的脑子让人惊了一跳,身子一抖,直起了腰背顺手就将手中的小手炉往窗外扔去:
“作死呢!毛毛躁躁的!”
裹着锦绣绒缎的红铜小手炉砸在地上,扣的密密实实的盖子被砸的变了形掉落一旁,烧的红彤彤的炭四溅开来,侍立在廊下的两个丫头裙角被炭火溅上,却不敢动弹分毫,只弯了腰将裙角上的火星拍灭。
奔跑而来的小丫头吓的跳了一下脚,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拍着胸口看向窗户里对她怒目而视的白氏,她心头一跳,知晓今日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她的小命儿就要丢在这里了,连忙往前快走几步,也不敢进屋,就在窗户下跪了下去,地上的红炭烧灼了她的衣裳,烫红了她的皮肤,她似是未觉,只焦急的低声道:
“**奶,奴婢看到夫人接了一个人进府!”
“哦?一个人罢了,怎么引得你这般毛躁?”
白氏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跪在窗下,手炉是她扔下去的,下面会有什么她岂会不知?见小丫头这幅模样她心里痛快极了,也不计较那么多,接过了海棠送上的新手炉笑问。
小丫头忍着腿上的疼痛,颤声道:
“奴婢奉海棠姐姐的命令去正院寻夫人身边的姐姐要花样子,刚过去,便听说有一位表小姐从南边过来,刚刚到府门口。夫人就让若彤姐姐去接,奴婢心中好奇,拿了花样子就跑到二门去瞧,却见来的并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三位小公子,其中一个戴着帷帽身姿较弱的被若彤姐姐扶上了软轿,奴婢不敢多看连忙跑了回来。”
“表小姐?”
白氏疑惑的看向了海棠,至于什么小公子之类的倒是很好理解,南边儿千里迢迢过来的,又只有三个人,若是不做男装打扮,只怕会有很多麻烦,只是什么时候府里又出来一个表小姐了?
海棠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
“按说府里的亲戚这两年小姐应该都见过了才是。这武穆侯府的声望在这里,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会凑过来的,没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个亲戚来不是?”
雏菊笑道:
“也许是夫人娘家的人呢?夫人那边的亲戚咱们可没见过多少。”
也是这个理,白氏点了点头,忽然心头有些烦躁起来,她转头瞪向一旁端着茶碗默不作声的江平儿,怒道:
“发什么呆呢?没看到腿疼呢吗?给我捏一捏!”
“是。”
江平儿连忙应声,将手中的茶碗交给小美,在罗汉床边跪下,将双手搓的热了,方才轻轻的探进被子里去为白氏轻轻揉捏。
这力道适中均匀,舒服的白氏又昏昏欲睡起来,她眯着眼觑了将平儿一眼,低声嗤笑道:
“果然是那地方出来的,惯会伺候人的。”
江平儿面色微变,手上的力气却是半点儿不重半点儿不减,只垂了眸子似是乖顺的没有了脾气。
白氏有孕后本就嗜睡,这般的舒服之下也忘记刚刚的事情了,很快就半梦半醒之间了,正在此时,江平儿唇一抿,开口道:
“来人是谁,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月去卫国公府的时候,卫国公夫人还纳闷儿奶奶怎么没有安排人伺候少爷呢。”
这但凡妇人有孕不方便伺候夫君,都会为夫君安排通房丫头,如今白氏已然有孕三个多月,身边的几个丫头却还是梳着少女的发式,一个都没有开脸,而江平儿添为侍妾,却很少可以伺候闻人礼。
闻人夫人时有微词,却不好对儿媳妇房里指手画脚,免不了出去与人说道几句,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人看白氏不贤惠起来,上月卫国公府饮宴,白氏也同去了,卫国公夫人就那般直白的问身边的几个丫头是不是大了,该拉出去配人了?亦或者是要留在身边伺候闻人礼?
这般直白的暗示让白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却故作不知的含糊过去了,今日被江平儿这般一提醒,白氏猛然睁开眼来冲着江平儿的心口就踹了一脚:
“什么时候轮到你指使我做事了!”
“婢……婢妾……不……不敢。”
江平儿被这一觉踹的险些喘不过气来,却还是立时爬起来叩头求饶。
冬日里屋子里都铺上了厚实绵软的地毯,江平儿偏生是跪在地毯上将头磕在了脚踏上,只听砰砰两声,她的额头立时红肿起来。
“不敢?哼,你有什么不敢的?”白氏冷哼一声,斜觑着江平儿道:“你也不知道跟爷吹了多少枕头风,爷这段时间很少到我这里来!”
女人怀孕,脾气就会变差,更希望有心上人时时刻刻的陪着,白氏也不能幸免,可以说是更加的依赖闻人礼了,偏生闻人礼对她颇为疏远,三五日才过来一趟,也不过是用过晚饭便走了,直接去外院书房或者江平儿处歇息,白氏这边连书房都不进的。
“婢妾不敢。”
疼痛过去,江平儿仍旧砰砰砰的叩着头。
那一声声的让人心烦意乱起来,白氏摆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去院子里跪着去吧,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白氏说完,就掩口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须臾就起了鼾声。
江平儿艰难的爬了起来,在小美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去拎起裙子正要跪下,便听那个跪在窗下的小丫头提醒道:
“奶奶说的可是在院子里跪着。”
江平儿微微侧了头去瞟了小丫头一眼,相貌清秀,目泛桃花,她勾起唇冲着小丫头讥讽一笑,起身走到院子正当中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海棠出来,窗下的小丫头赶紧膝行几步过去,拽着海棠的衣角道:
“海棠姐姐,我能起来了吗?”
海棠一看她就笑了起来,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膝盖,笑道:
“栀子你也是个实在的,去屋子里跪着便是了,怎生就跪在了窗下?可有让那炭火烫着?”
栀子也不起来,只讨好的看着海棠,笑道:
“奴婢一个三等丫头怎么能够进得了屋子?奶奶跟奴婢说句话都是抬爱了,奴婢可不能不知好歹。”
海棠咯咯的笑了起来,道:
“你呀你,好了,赶紧起来吧,走跟我去耳房烧水去,如今奶奶不能吃茶,咱们寻思弄些什么东西给奶奶喝。”
栀子闻言眼睛一亮,立时爬了起来凑到海棠身边低声道:
“奴婢会做核桃露,听闻老人说坏了身孕喝这核桃露孩子会格外的聪明。”
“哦?那我可得向你请教请教了。”
海棠微微一挑眉头,主动挽了栀子的胳膊,这可把栀子高兴坏了,凑到海棠耳边嘀嘀咕咕的说将起来,两人一同往小厨房走去。
江平儿抬了眸子瞟了两人一眼,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与不甘,而后低垂了头,仍旧是那副娇怯恭顺的摸样。
武穆侯府正院。
闻人夫人看着眼前消瘦清丽的俊俏小公子,眼圈儿红了起来,若彤见状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挥退了,又对乐欣乐茹两人低声道:
“夫人为姑娘安排了院子,你们随我去瞧瞧,可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
这是要给两人私房话的空间,乐欣乐茹两个也是机灵的,立时一左一右的挽了若彤的胳膊,笑道:
“还要麻烦姐姐呢。”
“不麻烦,都是我当做的。”
若彤带着两人悄没声的退下去,若安则在给两人上了茶水后退出了屋外掩上门,在外头站着。
“姨母……”
屋子里再无她人,原先的梅素素,昔日的苏玉梅哭了起来。
闻人夫人跟着掉了眼泪,伸手揽住了苏玉梅低泣道:
“你这些年都跑去了哪里?礼儿找了你好几年,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没让你早些过门?当年你若是早些过门多好,也不会横生这么多的波折,那位也会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不敢对你家如何,都是我不好。”
“玉梅不怨,姨母莫要自怨,就算当年我嫁了进来,那人存心要找我父亲的麻烦,还是会动手的。”苏玉梅摇着头,闻人夫人与苏玉梅的嫡母是手帕交,武穆侯又与她的父亲颇为要好,两家往来甚为繁密,因着这两层关系,苏玉梅便称闻人夫人为“姨母”。她拿了帕子低低拭了泪,再抬首已然换了话题,道:“我听人说嫂子是个极好的人呢,姨母有福了。”
闻人夫人闻言叹了一口气,牵了牵嘴角,道:
“什么好啊?我看就是个不识大体的。你没来的时候我有话都不知道跟谁说去,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可得好好陪着姨母说说话。”
苏玉梅含笑道:
“姨母若是不嫌弃,玉梅就住下不走了,日日陪着姨母。”
“哦?可是当真?”
闻人夫人闻言想起了什么,立时高兴了起来。
苏玉梅俏脸儿一红,也知道闻人夫人想歪了些,她叹道:
“当年跟着奶娘逃出去,一路颠沛流离,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