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方夫人冷哼一声,道:“哪家的学徒有让师傅等的道理?今日还是我们家的下定之喜她便敢来晚了,真是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还说什么是喜娘?学徒便是学徒!充什么喜娘!你,套车将人送回去,就说这样的人我们方家可是用不起!”
“是。”
粉装小丫头得了命令便兴冲冲的跑出去了,她人可不傻,这种传话的活计通常会得很重的赏的,若是她在传话的时候有那么片刻的犹豫,说不得得的赏钱更多,那个梅姑娘可真是个福星。她是没心思往上爬,跟那些个姐姐们正几等丫鬟的心思,可是不代表她不喜欢银子不是?
李丹在侧门上接连打着呵欠,那看门的婆子就是不让她进去,她恨恨的一跺脚:
“梅素素!你等我一会儿会死啊!这么早就进去做什么!”
守门的婆子得了梅素素的点心,这会儿对李丹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今儿个可是我们家大小姐大喜的日子,你在我们门口什么死啊死的,真是晦气!你们官媒与我们府上约的时间就是卯时三刻,按理你们该来早一些的。梅姑娘可是提前一刻钟就到了,在这里左等右等你不来。怎么?你师父等你还不够,还让我们小姐等你们?耽误了吉时你担得起那责任吗?”
“呸!谁是她徒弟!”李丹没胆子说方小姐什么,矛头直接指向了梅素素,“长得那么丑还来当喜娘,也不怕把人给吓死!”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粉装小丫头出得门来恰好听到这句话,冷眼瞧了李丹一眼,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够撒野的地儿?我们夫人说了,让我送你回去,你今日运气好,我们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还派车送你回官媒呢,请吧。”
粉装小丫头出来前先去的车马房,这说话的功夫车便在李丹身后停下。
李丹虽然蛮不讲理,不过倒是蛮有眼力介儿的,这会儿看出这个粉装小丫头衣着便知是内院伺候的丫头,再看小丫头这股子机灵劲儿,怕是主子跟前说的上话的人,遂若了气势,低声下气的道:
“这位小妹妹,我是你们府里请的喜娘,快快让我进去吧,别误了吉时。”
粉装小丫头抿唇一笑,话却是毫不客气:
“别姐姐妹妹的,我一个做下人的可是担不起。至于说喜娘,我出来的时候我们小姐已经上好妆了呢,可不敢劳您的大驾,还是快快走吧,今儿个府里事忙,可别再因着你耽误了我们做事,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可是担待不起。”
粉妆小丫头说着便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守门的两个婆子一起站了出来,那五大三粗的样子似是只要李丹赖着不走,便要来硬的似的,吓得李丹赶紧说:
“我走,我走。”
李丹连忙转身爬上了马车。
粉妆小丫头得意一笑,伸手进怀里就将梅素素先前赏给她的大钱儿抓了出来,她人小手小,自是没有全抓出来,饶是如此也抓了一半的铜钱出来,看着这些铜钱进了两个婆子的手里,她疼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偏生还得笑道:
“劳烦两位妈妈了,我去去就回。”
侧门的差事最是肥的流油,那守门的婆子更是雁过拔毛的性子,她们平日里接到的赏银都是银角子,银锞子,哪儿接过铜板?不过即便这样也不放过,其中一个婆子笑眯眯的接了,道:
“姑娘慢走。”
粉装小丫头一脸肉疼的看着数十个铜板进了婆子的腰包,依依不舍的转头上了马车。
官媒。
王妈妈看看粉装小丫头身后的满脸怨气的李丹,问道:
“这位小姑娘,不知李丹犯了什么错,让你给送回来了?”
粉装小丫头矜持一笑,道:
“我们夫人说了,这位姑娘架子大,我们用不起。”
话说的含蓄,又不明不白,王妈妈人精一个,哪儿能看不出小丫头使要银子呢?她出手也痛快,一枚五分重的银锞子出去,小丫头便道:
“今儿个我们与梅姑娘那边约好的时间是卯时三刻,我在二门上等到了卯时三刻,才看到梅姑娘一个人进来,后来我问了侧门上的妈妈们,才得知梅姑娘早就到了,是在侧门等人来着。直到辰时,二门上的妈妈们说有自称是喜娘的人来了在侧门候着呢。我心里便纳闷,梅姑娘是我亲自迎进去的,这哪儿又来一个喜娘?”
“于是我便去回了夫人,夫人却是知道今日当去两人,一个喜娘一个学徒,夫人便说了:‘哪家的学徒有让师傅等的道理?今日还是我们家的下定之喜她便敢来晚了,真是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还说什么是喜娘?学徒便是学徒!充什么喜娘!’。”
粉装小丫头说到这里,捏着手里五分重的银锞子,看了一眼一旁仍旧一脸不忿,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的李丹,加了一把火:
“夫人让我送这位姑娘回来,却不想在门口便听到这位姑娘说什么‘等我一会儿会死’又说什么‘长这么丑还当喜娘,也不怕把人吓死’,这本不关我什么事儿,可是今日是我们府上大小姐下定之喜,这位姑娘在我们门口满口死啊死的,这不是触我们霉头吗?”
粉装小丫头说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妈妈平静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睛,垂了眸,笑道:
“既然人送到了,我也便回了,今儿个还有得忙呢。”
粉装小丫头屈膝福了一福,便转身走了,等出了正房门口,她便欢笑着一路小跑出了官媒大门,坐上车之后,将怀里的银子摸出来看了又看,五分重的银锞子呢!
这辈子都没见过!
王妈妈看着李丹,目光平静,又一言不发,原本有恃无恐的李丹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王妈妈的目光下逐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最后她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妈妈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丹,冷声问道:
“你可知错?”
李丹刚想摇头,脑门儿上便觉得冷风嗖嗖,立时闭上了嘴,仔细想了想,方才小心翼翼的道:
“知,知错。”
“何错?”
王妈妈端起了茶碗,薄胎细釉用金线细细勾勒了一朵雏菊的茶盖轻轻刮着洁白细腻的茶碗边沿,发出清脆的磕碰以及细微的刮蹭之声。
李丹额头上的汗落下一滴,在黝黑的可以照出人脸的光洁的地砖上飞溅开来:
“不该,不该晚了时辰。耽搁了公事。”
“嗯?”
王妈妈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李丹抹了一把汗,道:
“不该将私人恩怨带到公事上,耽误了事情,还出口无状惹怒了方夫人。”
“嗯?”
王妈妈仍旧不满意。
李丹开始哆嗦起来,脑子里努力想着今日的事情,却又无端端的想起了那日王妈妈让她跟着梅素素之事说过的话,她灵光一闪,立时道:
“我不该罔顾王妈妈的吩咐,而忘记我的事情,我该好好盯着梅素素,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看好她!”
李丹一口气说完后紧紧闭上眼睛,若是还不对,她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就好,”茶盖叮铃一声落下,王妈妈将茶碗放到了桌上,低头用帕子擦着大红衣裳上看不见的尘土:“梅素素不是京城人,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我怕她不懂规矩,所以让你好好盯着,免得给我们官媒丢丑,给我丢脸,如今先扫了我脸面的人却是你,而今儿个方夫人又如此大张旗鼓的送你回来。我不罚你不能服众,这样吧,你去领十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银,另,日后梅素素得的赏银你只可按规矩拿。”
“什么?”
李丹猛地抬起头,打也就罢了,还要罚银子?便是连赏钱也要少拿?她怎么能服?
“嗯?”
王妈妈微微侧了头,盯了李丹一眼。
李丹一个哆嗦,垂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
王妈妈满意的点了下头,双手放在膝上,道:
“去张氏那里领罚,然后就去方尚书府邸等着梅素素出来,记住了,就等在门口,自然,你若是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又在她出来之前等在门口,那便是你的本事了。去吧,这个给你。”
王妈妈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角上,抬了抬下巴。
“是。”
李丹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看到桌子上那锭足有十两的银子便两眼放光,她想去拿,却又害怕王妈妈,见王妈妈点了头,她方才扑上去将银子抓到手里,似是怕王妈妈反悔似的飞快的跑了出去。
找张氏领了十板子,李丹的左手已经肿起了老高,素心今日没出去,见李丹挨了打,忙拿出伤药帮她敷上,又拿了纱布细细的裹了。手上的伤收拾好了,李丹便出去雇了辆车往方府而去。
此时正是宾客上门之时,因着只是下定,所以方府没有下几张帖子,只将亲友叫来了一些,饶是如此,也不乏那锦上添花之人一时间方府门口车水马龙格外热闹。
李丹下了马车,看着方府大门口正愁着怎么进去呢,眼前忽然一亮,她低头检视了下自己的妆容,快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