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素素抬了抬眼皮,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睛干涩酸胀,纵使闭着眼也感觉到那股子头晕目眩来,她费力的抬起手,在腰眼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么一疼,眼睛里瞬间便流出泪来,脑子也清明了不少,她没敢睁眼,只闭目转了转眼珠,干涩消散,酸胀也好受多了,便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来。
碧色镂空雏菊纱帐,外头灯光摇曳映照出一个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人影,身下的被子触手绵软柔滑,身上的衣裳完好无损,除却仍有些许晕眩的头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她握了握拳头,却发觉指尖有些不对劲,她抬起手来,却发现右手大拇指上那朱红的印泥,她的脑子一瞬间便蒙住了。
这么轻微的动静让外头守着的人察觉到了,纱帐被撩了开来,外头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来,一时间显得梅素素的脸色有些苍白。
海棠见梅素素醒了,一脸的欣喜:
“姑娘可是醒了,身子可好些了?醒酒汤在火上温着呢,您要不要先用了?”
梅素素警惕的看着海棠,将自己手缩回了被子里撑起了身子坐起来,转目看了看周围,疑惑道:
“这是哪里?”
海棠连忙上前帮忙将大引枕放到梅素素身后,又帮她将被子掖了掖,道:
“回姑娘的话,这里是朔月居的东厢房,您喝的多了些,跟江姨娘好一顿闹腾,后来都闹腾的累了,才都倒在了内室的床上,这还不算,您和江姨娘两人还吐的哪儿哪儿都是,丫鬟们收拾了好一阵子呢。”
“是吗。”
梅素素淡淡的说了一声,转目看向了窗外,这床是紧挨着北墙放着的,西边的窗户下一张罗汉床,窗户用了晶莹剔透的玻璃,此时天色已暗,外面点上了灯笼,一群丫鬟从内室进进出出的,有的手上还抱着一些脏兮兮的被褥从自己床前走过。
梅素素垂了头眸子闪了闪,随口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海棠掐指算了算,道:“两三个时辰,您和江姨娘都闹腾了快一个时辰呢。您这边倒好,将人抬过来便是了,可是江姨娘那边满屋子都乱糟糟的,没地方呆,偏生江姨娘喝多了躺在床上还不安分,那床上脏兮兮的,丫鬟们要抬她起来换了被褥她也不乐意动,丫鬟一动她,她便嚷嚷起来,不动吧,她倒是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趴着说胡话,”她说着跟着看向了窗外川流不息的丫鬟,笑道:“这会儿想来江姨娘也醒了。”
梅素素跟着淡笑了一下不言语。
海棠瞧着梅素素温雅娴静的脸面忽然间有种错觉,竟是觉得这梅素素比自家小姐的气度还要雍容华贵上许多。她便觉得有些不大自在,笑了笑,屈膝道:
“奴婢去给您端醒酒汤过来。”
海棠走到了门口忽然又回头问道:
“厨下还备了些热水,姑娘要沐浴吗?”
梅素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外衣已然脱了下来没在屋子里头,想来是拿出去洗了,身上穿着的是素净的月白中衣,绵绸的料子十分的不经脏,一滩一滩的水痕在衣服上格外的显眼,她点头道:
“再帮我拿一套衣服过来。”
海棠领命出去了,梅素素掀了被子下地,仔细的看着身上的中衣中裤,身上一共三块水痕,都是极大的面积,细细闻来是酒味夹杂了一些饭菜的味道,却没有呕吐物的那种子酸腐之味。
她盯着那水渍看了许久看出点门道来,到了桌边倒上一碗茶来,抬高了手将茶水倒在了弹花蔷薇桌布上,细稠的桌布很快将水渗了下去,梅素素将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的托盘拿起来,似这等的桌布因着太过软滑,底下都会铺着一层柔软的棉布,以便不让上层的桌布滑落下去。
她掀开桌布一瞧,底下素白的细棉布上晕染的水渍竟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刚才海棠对她用的是敬语“您”而不是先前的“你”。
她心中一动,那边门敲了几下,她将细稠桌布盖上,茶托盘放回原位,将刚才盛过茶水的茶碗倒在那一滩水渍上,又倒了一杯茶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进来。”
喝过一口茶,梅素素才抬了眼说道。
海棠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她走到桌边对梅素素福了一福,看到桌上的狼藉有些诧异。
梅素素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便道:
“想吃茶来着,可是醉的厉害了,竟是将茶打翻了。”
海棠便着人收拾了桌子,笑道:
“姑娘想吃茶唤人进来服侍便是了,何必这般见外。”
梅素素没有接话,看着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换上崭新的墨绿色暗纹桌布,两个丫鬟将托盘里的东西放下,却是一碗粥,一碗醒酒汤并四碟子小菜,一碟子点心一碟子饽饽。
海棠着人端了热水过来,服侍了梅素素净手洗脸,然后将醒酒汤端给她。
梅素素只坐着静静的等着海棠的服侍,海棠一个加上端水的,拿香胰子香脂膏子帕子的丫鬟一共四五个,偏生她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手忙脚乱的感觉,带醒酒汤端给了梅素素,海棠不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梅素素抬眼瞟了海棠一眼,垂头小口小口的将醒酒汤喝了,又慢条斯理的吃了饭,方才去沐浴更衣。
看着梅素素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头,并没有叫人进去服侍,海棠倏然放松下来,一旁的丫鬟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道:
“海棠姐姐这是怎么了?”
海棠抿了抿嘴,低声道:
“梅姑娘到底是大家出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都说当年梅素素不受父母宠爱被关在庄子里,可是关在庄子里的人能有这幅做派?别是表面关着,里面却锦衣玉食的伺候着,生生养出了这种公侯家的小姐才有的气派来。
梅素素缩在浴桶里看着已然干净洁白的右手拇指一阵发呆,这白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按的指印又是什么?
江平儿醉酒之时说的什么?
说自己无依无靠?说自己的将来?让自己找靠山?
可是……
梅素素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来不用多久便有答案了吧。
闭上眼将自己整张脸埋在水里,过了好半天,梅素素才抬起头来,刚把脸上的水抹干净就看到海棠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心里正没好气,这海棠又不是自己家下人,她便憋着火气懒懒的靠在木桶里。
海棠见梅素素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她素来最是聪明伶俐的,可是如今碰上了这位,忽然便觉得脑子有些不够使了,斟酌了一下,她方才开口问了一个绝对不会冷场也不会没有回应,而更加适合此时场合的话来: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嗯。”
梅素素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海棠立时抓起了搭在浴桶边儿上的粗布巾子帮梅素素擦洗起来,梅素素的脸上是微微发黄,皮肤却是极好的,白里透红,又极为细致,粗布巾子擦过去一点儿脏污没搓下来不说,还将那细致的皮肤搓出一道红痕来。
她心里一惊,连忙换上一条柔软的丝绸巾子细细擦拭。
梅素素就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海棠服侍,过了好半响,她忽然问道:
“闻人礼呢?”
如此连名带姓的称呼让海棠愣了愣,道:
“在蕉园。”
梅素素垂了眼皮,那酒是加了蒙汗药的,也不知是什么药粉,竟然让功力深厚的闻人礼都着了道,不过闻人礼习武之人应该比自己醒的早一些,他此时在蕉园……
容不得她多想,外头一阵骚动,梅素素心头一动站了起来,示意海棠为自己擦赶紧身子穿衣。
外头朔月居紧闭的大门被人给一角踹开来,闻人礼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还不等他走进院子,江平儿一阵风似的从屋内卷了出来,冲着闻人礼便跪了下去。
“爷,您息怒……您请听妾身一言!”
江平儿一把拽住了闻人礼的衣角,成功止住了他的脚步。
闻人礼醒来之时便是在蕉园,他酒量极好,不可能就这么几杯酒就倒下的,这会儿醒来前后一思量,再细细品一下自己嘴里残留的味道,先前因着梅素素在没有注意的事情便发现了:
酒里下了药。
虽然白氏进府后没有掌家可是蕉园与朔月居的一应用度下人都是她在管理,便是内院的大厨房也不往这头送饭,只蕉园每日里送过去菜单子,大厨房将新鲜蔬果送过来由蕉园自己整治。
朔月居虽有小厨房,却也只是平日里热个饭菜烧个热水用的,所以这酒里的药是谁下的真是想都不用想的。
他连脸都来不及擦就这么冲出了内室,冲着端坐在中堂正吩咐下人的白氏呵斥道:
“你做的什么好事!”
白氏当即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大声的嚷嚷道:
“爷这是做什么?喝多了起来便对着妾身急赤白脸的,妾身做错了什么让爷这般对妾身,爷也好声说道说道让妾身听一听。那杀人犯还有为自己辩驳的呢,爷又岂能不闻不问的便给妾身定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