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素素再次出现时,已然是一位偏偏少年佳公子了,面色呈小麦色,健康红润,一双杏核眼不知怎的变成了丹凤眼,不过倒是不似一般的丹凤眼那般细长,反而大而明亮,一身青色儒士衫头戴方巾,手拿折扇,风流倜傥的紧。
不紧不慢的步出小巷,梅素素在街边买了一些小食在手里拎着往玄武街上走去。
西城与东城之间的街道为玄武街,这个时间正是京官上朝之时,而御史虽未京官,俸禄却甚少,所以居住的地方在西城区最里面,更多的则是居住在西城区靠近南门的地方,再往南便是富人聚集的南城区了。
所以这个时间,梅素素从这里过去,正巧可以遇到那么几个御史的官轿。
这一日,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御史们揣着才拟好的折子,准备弹劾一下某个官员治家不严纵容家丁行凶伤人,或者谏言一下皇帝最近太宠某个妃子了,竟然一连数日都宿与某个妃子的宫中。
还有人预备弹劾一下二皇子,最近都没有上朝,不务正业。
更有人预备弹劾一下大皇子与二皇子,两人都二十多了,也该纳正妃了,二皇子还好一些,宫里有几个妾侍,还有一个侧妃。大皇子那边却是只有两个通房专宠,妾侍一个也无……
这时一名青衫士子从一家店铺里急匆匆跑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些东西,背上背了一个书箱,肩上还挎了一个青布包袱,看样子便是一路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来的,那士子的衣摆上还沾了几根杂草。
士子似乎是赶时间,跑的很快,偏生这个时候急着上朝的人有些多,这条路纵然极为宽敞,可是中间有数丈的地方是御道,官员不能踏足,而左右两边的道路虽然宽敞,可是那士子却从这边跑出来,斜斜的准备穿过御道上预留出来可供行人掉头的地方跑去。
士子本是看好了距离,谁知今日一位御史起的晚了,正赶时间,一路催促着轿夫,轿夫的脚程便快了一些,士子好巧不巧的跟那轿夫撞到了一起。
“哎呀!”
士子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背后的书箱磕到地上,本就不怎么牢固的书箱的盖子给掉了出来,散落了几本书在地上。士子顾不得浑身疼痛,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的捡拾书籍。
轿子被士子撞的晃了两晃,轿夫生怕摔到轿子里的霍御史,连忙放下了轿子。
“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着点儿!知道这是谁的轿子吗?……”
轿夫一路被催的心中火急火燎的,这会儿因着撞了人耽搁了时间,回头御史大人还得怪在自己的头上。虽说这京城的御史多如牛毛,可是自家大人霍御史却是个执拗的拧脾气,他连皇上都干弹劾,还有什么不敢的?轿夫为了推脱责罚,张口将责任一股脑的推到了士子头上。
“好了!不过是撞了人罢了,看看人有没有事,没事我们就赶紧走。”
霍御史虽然执拗,可是却也是个明理之人,更何况现在赶时间,若是争执之下晚了早朝,他的乌纱帽可就真的不保了。
“是,是,大人,”轿夫对着轿子里的霍御史躬身应着,又连忙转头去看那士子:“你没事儿吧?”
士子岂不明白轿夫的话?没问“伤到没有”而是“没事儿吧”明显着是让自己说没事儿呢,士子牵强的笑了笑,将书装进书箱里,书有些多,书箱的盖子盖不住了,士子便也不盖了,就这么抱着书箱匆匆的穿过御道往对面去了。
轿夫转头躬身对着霍御史道:
“大人,那位士子走了。”
“哦?”霍御史掀了帘子看了一眼,却见那位士子进了对面的当铺,可是那士子却立马被人给轰了出来,士子满脸懊恼的抱着书箱继续往前跑,霍御史低了一下头,想对轿夫说什么,却看到自己的轿下有什么东西,他连忙下了轿子,对轿夫说道:“快把轿子下的东西拿出来。”
“是。”
四位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去,却是看到轿子下头压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在轿子一旁还掉落了一本《四书》,翻开的页面上是极为工整的小楷写就的注解。
霍御史亲自将那书捡了起来,拍干净上面的浮土,再抬头去看那位士子时依然不见了人影,他再看这本书,已然翻的极烂了,书的扉页上写着“礼景德十五年”
当今皇帝年号崇礼,景德是先帝年号,这本书却是一本旧书,不知被人翻过多少遍了,“礼”当是这本书的第一个持有人的字号。
霍御史拍了拍书,随手放到了袖袋里去,改日见到这个书生倒是要还给人家,他没看清楚那书生的样子与穿着,不过想来一个大清早的一进京就找当铺,还看这么旧的书的人,想来不会多么有钱,这书也是一个读书人最大的财富了,想来那位书生丢了书会很着急。
“大人,这是那封信,小的一捡起来就散了。”
轿夫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捧到了霍御史的跟前。
霍御史本要斥责轿夫的不小心,可是他一看那被压在最下面的信封已然烂的不成样子了,便咽回了嘴边的话,他将厚厚的信接过了,撩起轿帘上了轿:
“耽搁了这许多时候,还不快点。”
“是。”
轿夫应了一声,一边腹诽着那个撞到他们的士子,一边任劳任怨的抬起轿子,用比刚才快,却又稳健的速度往宫门跑去。
霍御史看着放在膝上散乱的信件有些头疼,这信件的信馕都乱了,本来每封信也都有信封的,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了信馕,信封夹在信馕当中,霍御史每抽出来一个信封,便会坏掉一个,很明显,这信封就算不是常常被人打开,便是常常揣在身上造成了这样的磨损。
他无法,只得将所有的信封扔掉,然后抽出自己的汗巾打算将信馕包起来,只是这信封抽出来一个两个的没有署名也就罢了,到了最后十多封的信竟然都没有署名。
霍御史心中便觉得这事儿有些怪异,再仔细想想今日的事情,着实有些诡异,虽然本着君子的原则不应偷看他人信件,可是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将信件打开来。
看的一封,霍御史心中便冷笑一声,为御史着便是担着监察皇帝乃至百官的职责,说是重要,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也很难升职,御史最后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名”罢了。御史的“名”何来?自然是参百官而来,若是可以告到一个极有分量的贪官污吏,他便会在皇帝面前挂上号,日后升迁也容易些,更何况那“名”便会更胜一些。
霍御史在御史一职已然当了十年了,十年的功夫身边的同僚来来去去,有的是辞官归隐,有的是被人报复丢了性命,也有的是死谏得了一个美名,可是升迁的真是少之又少。
霍御史静极思动,最近便把注意打到了大皇子纳妃之事上来,如今虽说皇帝还没说立谁为太子,可是自古以来立嫡立长的规矩是跑不掉的,霍御史便打算往大皇子身边靠拢,日后靠着从龙之功也好动上一动。
今日这封信,却是与他的对头有关,霍御史心中岂能不开心?岂能不痛快?看看,与人中饱私囊,收受贿赂,行贿上司,哪一条都够他死一遍了!
霍御史继续翻阅下面的信件,散封看过去,他已然面如寒霜,十多封看过去,便是连轿夫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国之蛀虫!”
霍御史捏着信件狠狠的锤在了轿子上,力道之大让四位轿夫的脚步也跟着不稳起来,连走好几步才将将稳住。
这一日。
霍御史手拿证据,弹劾数名京官与地方官勾结买官卖官,贪墨数年前一笔救灾款,克扣江南河工工钱,私自增加沿海商船赋税,更有官员勾结盐帮贩卖私盐……
桩桩件件令人发指,自此朝中官员人人自危,皇帝更是气的吐血昏倒在了早朝上,而后,大皇子代皇帝下令,由大理寺与霍御史等三位御史提审有关翻案官员,彻查此事追回被贪墨救灾款,发还工钱,多收赋税充公……
只是可惜,这些事只能查到写信人和心中所提及的人身上,却不能查到收信人是何人,这让许多人摸了一把汗之余也不禁暗暗猜想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这如今查出来的贪墨脏银已有上百万两,却不知这最后的幕后之人又得了多少银子去。
朝中**之时,二皇子正在承奉殿大发脾气,他这次是遭了池鱼之殃,这数件事算下来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二皇子在江南数个赚钱的主要营生与官员都受了牵连,他费了好大工夫才保下来那么一个,其余的都让他给灭口了,数年的经营就此毁于一旦,他岂能不生气?
而大皇子呢?
他却是看着手中的折子苦笑不已,他本以为可以以此为借口要挟了卫国公与右丞相为自己所用,如今却是不行了,自己只要拿出这折子来,右丞相定然以为此次事件是他一手主导,右丞相此次的损失也定会算在自己的头上,岂能对他忠心?
陆博摇摇头,暗叹自己那晚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就这么被那个小女子给诳了,急匆匆的走了竟然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
哎……
陆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折子放在烛火上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