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停在霍凌寒面前,浅笑地看着他,两人眼眸才一对上,尚未看清彼此眼神浓浅,清平已经随手拿起拿玉如意,婉婉转身朝龙凤烛走去。
清平眼睛一眼也没瞄地上的红盖头,可明明很宽的路,不知是不是有意,她复又莲步款款从红盖头上踏过去走到龙凤烛前面,伸出玉如意“啪”的一下,打灭了左边的那只龙凤烛。
清平回眸挑衅的看着霍凌寒,眉头一扬,笑靥如花的道:“你难道竟以为,我会想要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霍凌寒,要知道,你没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这是霍槿菀欠我的,这是苏颜离欠我的,这是你们霍家欠我的!”
霍凌寒轻扬薄唇扯出一抹笑意,那笑七分无情三分残忍,缓缓的开口,“娶你,便是我霍凌寒在替霍家还债,但是瑞孙清平,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总要拿你的幸福来给我陪葬的。”
霍凌寒是个出奇冷静的男子,他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又善于步步为营,可怕的是你似乎从未见他做过什么,可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意愿进行着。他踏进帝都方一个月,就在暗潮汹涌的朝堂上站稳了脚,成为一派势力说一不二的决策者。
那个时候清平就想,这个人,绝不可为敌。
再想当初,他同她合谋共犯欺君之罪,在父皇赫赫龙威下,连自小被父皇千万般宠爱着的清平都惊出一身冷汗,他却依旧谈笑风生,那气势和风姿都叫人好生折服。
他从不动怒,也从不流露出任何真实的表情,至少清平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清平想,今夜的霍凌寒有些失控,可见他是多么的恨她。
“幸福吗?”清平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动听如清风拂过竹林的妙音,“幸福这种东西,我早就不要了。将军和清平,这辈子都莫要再妄想幸福这两个字,想想都太奢侈呢。”
清平故意尾音拖长,带了点点少女呢喃般的天真,仿佛全然不知道她话里的残酷。
她漫不经心的回望他,眼眸却暗含一丝狡黠,但见她回眸生花,人似雪砌,貌若凝琼。幽静的深夜,艳艳烛光妖娆的摇摇曳曳,入眼都是铺天盖地妖冶的鲜红,只有她站在那里,高傲的微微仰起点头,站成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
可霍凌寒本就深邃的眼立时变成漩涡,旋转着深不见底的寒冷。
自从知道不得不娶她起,偶尔也会忍不住问,这女子如此仙姿佚貌下,为何会有那样冷硬无情的心肠?非要做那残忍的冷墙,隔成墙里佳人墙外萧郎,她怎忍心见情深鸳鸯生离,意浓劳燕分飞?
霍凌寒看着清平那傲慢的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在笑,但那笑容清澈透凉,沁人心脾。那个时候的清平是个神采飞扬连眼睛都会笑的少女,那个时候,霍凌寒对清平极其赞赏,引为知音,相见颇为恨晚。
想到此,霍凌寒眼神微微柔和了点,“清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清平心里一涩,长长的睫毛轻轻下覆,在灯光下形成好看的贝影,她不着痕迹微微地撇开头。
霍凌寒顿了下,“还是,我从来没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清平立时心里一凉,像寒冬泼了一盆冷水结成坚硬的冷冰,霍凌寒话里满满的失望之意,究竟谁才是该感到失望的那一个呢?
清平不动声色的笑得更加动人,“因为你们,我失去父皇的宠爱,过得很不开心,所以,我怎么会见得你们好过呢?最重要的是,她瑞孙清思想要的,我统统不会让她如愿!”
清平紧咬贝齿,眉梢恨意丛生,恨不得捏碎手里的玉如意。
清平冷然看向霍凌寒,两个人四目相对,时光一刹那寂静了,霍凌寒墨黑的眸深邃得像个漩涡,像个谜,多看一眼就要泥足深陷,吸引着无数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但清平逼着自己与他对视。
明明只是瞬间,清平却觉得时间像被定格了一样漫长,总觉得很久之后,霍凌寒才终于平静的道:“如此甚好,我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慢慢的互相折磨。”
清平收回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玉如意拨弄着龙凤烛上的蜡油,蜡油像是离人泪般扑扑的掉下来,清平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凌寒,其实,无论这场亲事你多不甘心,可这亲事先有你亲口应我的承诺,后有我父皇金口玉言下的圣旨,你霍凌寒跪下亲口谢的隆恩,由不得你说一个怨字。”
霍凌寒长身挺立巍然如山,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清平,清平觉得他的目光锋利如双刃剑,一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清平第一次看到霍凌寒,是他凯旋归来的那日。她的父皇亲自率领百官前往南门迎接大军,那时候,清平是大周朝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所以皇帝陛下欣然带着她和叶丛云同去。
翰林学士叶丛云才高八斗,文笔磊落豪迈,英姿勃勃,时任翰林学士,是父皇精心为她挑选的驸马,就待择个黄道吉日成婚。但因叶丛云重病,这婚事一拖再拖,皇上怜恤,格外施恩令居文清宫,由清平公主亲自照料,好早日培养培养感情。
只是,清平和叶丛云都清楚,这婚是不可能成得了的。
六军班师回朝,远看只是乌压压的一片,但每个人的目光,都一眼就聚焦在为首最前面那人身上,因为他气势惊人,风华绝代。
那马背上英武挺拔的男子一身明光铠甲风采绝世,背后黑色战袍在烈风中猎猎作响,墨色重剑悬腰,威仪赫赫,让日月失华。饶是他身后六军肃然气吞山河,却让人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熠熠生辉的光芒,像耀眼的北斗星一样震惊人心。
还有他那惊世的俊容,让晚云停步偷窥他,霞光羞红了双颊,连路边梅花林里洁白的梅花都扑扑掉了一地。
所有人都仰望着他,霍凌寒,惊艳了整个大周朝!
明明清平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而下,可那男子像一棵古老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矗立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以一种仰望的姿势将他凝视。
那一望,清平只觉平地惊雷,惊鸿一瞥,大周,原有这样的男儿郎!
只是,若细看会发现,霍凌寒的眼神锋利而冰冷,如同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那是看过无数死亡后的寂静和傲气,轻轻扫过,让人有被利箭洞穿的火辣和惶恐。
清平没有看到,叶丛云在看到霍凌寒的那一刻,脸色煞白,整个身子若不是依着高高的城墙,几乎摇摇欲坠。宫中捷报不断,但从没人告诉那个在文清宫养病的准驸马,前线战无不胜的三军英勇元帅,是镇国公的公子霍凌寒!
城墙上的风格外猛烈,一下一下拍打在清平身上,清平有些睁不开眼睛,“丛云,从他的眼神中我仿佛看到一个场景,堆满白骨疆场血流成河,残阳如血,所有人都倒下了,独独他一人鲜衣怒马,执着红缨枪高昂的迎风,他无情的眼里看不见满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