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幢瑶坛巍然高耸,庄严华美,恍若被涌动的波浪不断向天空托起。千万条瑞气霞光竞相绽放,映得河水光华潋滟,彩气缤纷。
瑶坛形如八卦,每一层装饰华盖、幔帐、神像、护符、烛台、香炉、花瓶、果盘、金纸、五斋、六素……无不精雕细琢,极尽奢丽。一个个披鳞带角、俊俏灵秀的小精怪跪坐其间,头顶黄冠,身披金丝银线法衣,手捧箫、笙、埙、笛各式乐器,摇头晃脑,洋洋吹奏。
晴空中,一轮红彤彤的旭日跃出云层,金光万丈,恰在瑶坛出水之时,暗合天地交泰之意。
一声般的晨钟响起,清远遒亮,连绵不绝,向整座建康城覆盖而去。世家弟子的四座方阵犹如开门迎宾,向两旁齐齐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啪啪啪——”数十个銮驾仪卫锦袍绣甲,抽动镶金嵌玉的长鞭,鸣鞭开道。大晋太子伊墨高冠玄服,龙行虎步,引领朝廷百官穿众而过,肃立在秦淮河畔。
伊墨二十余许,面容清秀,身躯修长。为人聪颖好学,素有大志,可惜他的资质着实不佳,即便倾尽宫廷资源秘法,至今也只至炼气还神之境。
“日出东方天地明!”紫光闪耀,雷电交轰,一条矫夭的雷龙腾空飞来。原景伯羽衣星冠,双足立在雷龙头顶,一抖白玉拂尘,朗声吟诵。
潘安仁乜斜了支狩真一眼,满脸戏谑之色。潘氏已与原景伯谈妥,太上神霄宗的预录名额里绝对没有原安的名字。这个杂血的贱种,今日可要丢尽颜面,沦为全城的笑柄了!
谢玄呶了呶嘴角,他也从谢青峰那边得了消息,晓得原安落选无疑。不过潘三眼这小子太没出息,有种当众把原安裤子扒光,才叫痛快淋漓的报仇。仰仗家里的势力使绊子,有个鸟意思?他不自觉地瞄了瞄王凉米,目光落在少女红润微翘的嘴角上。
“瑶坛肇启庆蒙荫!”一个庞大的火球自空中炸开,千万点火星汇聚成一头神骏的朱雀,双翼掀动,绚丽的火焰光带纷扬飘飞。一名女冠驾雀清吟,声如玉磬婉转。她头挽双螺髻,背插灵犀剑,黛眉樱唇,艳若桃李,一袭暗红色的道袍光焰流烁。
远处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声,谢玄仰头瞧向女冠,楞了一下,脸色不由发苦。这个克星不是一直在灵犀斋闭关修行么,怎地突然赶过来了?
“万民朝宗洪福赐!”狂风大作,大地震颤,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白苏格语声铿锵,骑跨一头吊睛花额白虎,猛然跃踞对岸。白虎威风叱咤,煞气冲霄,一双灯笼大小的血眸森冷转动。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围观众人吓得四肢发软,胆战心惊。
“万民朝宗洪福赐。”伊墨默念此句,眉间闪过一丝阴郁之色。万民朝宗的宗本该是皇室,如今却变成了道家宗门,朝廷大势也被世家把持。
便连蒙荫节这种举国祷天的庆日,也不得不由道门主祭,皇室只能沦为配合的傀儡。
江风吹乱了他青色的鬓角,伊墨一时心绪凌乱。他看了一眼左下首的高倾月,后者从容玉立的风姿令他信心一振。引入佛门、分化世家、挑动魔门、拨乱反正……伊墨思及与高倾月一系列密谋之策,禁不住手心潮热,恨不得立刻将这些窃取权柄的世家、道门杀个精光。
“道法通天阐本心!”河水激荡,浪花翻涌,一头古朴的玄龟大如山丘,徐徐浮出水面。崇玄署的道官们立在龟背上,以冲虚子为首,齐齐高声念诵,音若洪钟大吕。
玄龟慢腾腾地游到九层瑶坛跟前,冲虚子上前一步,面对瑶坛振衣焚香,庄重稽首,口中喝道:“开坛!”
道官们掐动术诀,洒出一张张五光十色的符箓,符箓无火自燃,袅袅彩烟飘出,在空中幻化成飞禽走兽、宫阙楼宇的仙境气象,无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引得人群阵阵欢呼。
“请水!”冲虚子捧起一只古色古香的青玉净瓶,河水深处倏然冒出一股泉眼,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流喷入净瓶。冲虚子封好青玉净瓶,恭恭谨谨地将净瓶摆放在瑶坛的供桌上。
“这叫安水,原安你懂吗?乃是我道门正宗的斋醮科仪,乡巴佬是看不大明白的。”潘安仁瞧着支狩真凝神观看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多承指教。”支狩真淡然应道。
王凉米看不过去,轻哼道:“一坛醋装不满,半坛醋乱晃悠!说的就是你,潘五无公子!”
潘安仁气极反笑:“等这届道门预录名额宣出来,咱倒要瞧一瞧,究竟是哪个杂种半坛醋乱晃悠!”
支狩真兀自不动声色。谢玄暗骂潘三眼蠢才,既然给对方挖了坑,就该高高捧起,让原安志得意满,最好是诱使他当众口出狂言,再给予当头一棒。如今先漏了口风,岂不是让原安有了防备?
安水之后,便是荡秽、扬幡、挂榜等一套完整的道门科仪。随后由太子伊墨登场,宰杀三牲,宣读祷文。
伊墨手扶宝剑,放眼望去,秦淮两岸熙熙攘攘,冠盖云集。最远处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皆为建康城的布衣平民。近些则是诸多寒门子弟,吏员商贾,身着绫罗绸缎。数千名禁军手执金瓜斧钺,拦在他们面前,连成一条泾渭分明的封锁长线,将平民、寒士悉数挡在外围。
内围宝马香车林立,全是世家门阀子弟,男子锦衣玉带,气宇轩昂,女子霓裳珠翠,娇艳如花。再向里,世家嫡系弟子所列的四大方阵贝联珠贯,壁垒森严,由支狩真、谢玄、潘安仁、王凉米四人领衔。
道门以紫、青二气为贵,黑、白阴阳为本。是以四大方阵色彩分明,各着紫、青、黑、白四色道服。男子头插玉簪,女子髻结明珠,个个腰悬长剑,神采飞扬。
乱臣贼子,个个当诛!伊墨徐徐收回目光,抽出腰间宝剑,猛地挥剑斩向三牲,鲜血溅红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