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天很冷,曲江池的水面在冒着白气,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气。
周围的树木仿佛被寒冷凝固了一般,看着到死不活的。
一只老鼠鬼鬼祟祟的在树下磨蹭着,不时咬一口。
前方的岸边整整齐齐的堆叠着女子的衣裳,还有一双鞋子。
老鼠的嘴不停的动着,不断在冒出地面的树干上啃噬。这不是进食,而是磨牙。
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涌动,老鼠一怔,停止了啃咬,呆呆的看着水面。
哗啦
一个人影从水下冲出了水面。
头猛地后仰,满头长发猛地飞舞起来,无数水滴飞溅。
水滴飞溅到了老鼠的身上,它哆嗦一下转身就跑。
魏青衣双手按在岸边,轻轻用力,整个人就上了岸。
盈盈一握的凶。
平坦的小腹。
修长的腿。
冷清的月光照在了嫩白的身躯上。
擦干身体,穿上衣裳,最后把头发包住。
魏青衣的身体猛地下沉,随即挥出一拳。
啪
这一拳带动了整个身体,衣裳猛地跟随而动,发出了类似于响鞭清脆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士族不是大唐的脊梁吗为何经此一战后压水石反而多了许多,比灭掉高丽时增加的还多。”
魏青衣盘坐在岸边,微微皱眉看着水面。
“长安乃是大唐的龙脉之地,龙脉之地必有响应,曲江池便是龙脉兴盛之处池清澈,水丰盈,若是国势衰弱,必然渐渐枯竭。而压水石便是镇压这一切的关窍。压水石越多,池水便越清澈,越多。压水石越少,池水便越来越少,越来越浑浊”
“可为何士族与皇帝暗战一场,会导致压水石增多”
良久,魏青衣起身回去。
暗夜中,她步履轻盈的在城中漫步。
金吾卫的人来了,举着灯笼四处寻看。
魏青衣的身体一转,就转进了侧面。她看着月光,想着的全是今夜的发现。
“那些士族就是祸害”
“可不是,亏得以往那些人交口称赞士族乃是大唐的脊梁,狗屁”
“一群吃骨头不吐渣的厉鬼”
“他们就想从咱们的身上搜刮钱粮,这样的脊梁越多,大唐就越衰微。”
“可不是。不过今日他们被赵国公收拾了,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堵了赵国公的路。他们也不想想赵国公何等人,大唐名将啊随后一顿鞭子抽的狼奔豕突,哈哈哈哈”
“小声些,这边有贵人住,若是被吵醒了,明日定然会弹劾咱们。”
军士们过去,谁都没发现靠墙从容看着月光的魏青衣。
魏青衣并未急着离去。
“原来如此吗”
“民心即是国运,可士族被百姓唾弃为何能增加国运”
“民心国运。”
魏青衣猛地一惊。
“原来士族便是国运的敌人”
“士族便是这个天下的大敌”
魏青衣回到了住所。
“青衣,可起来了”
范颖正在院子里逗弄宿鸟,顺带喊弟子起床。
吱呀,门开了。
魏青衣披着一头长发走出来。
范颖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地一夜之间又多了那等冷清之意别人说这是要成仙,可老夫告诉你,这世间没有神仙,若是有,这神仙也不慈悲,否则怎会坐视坏人长命富贵,好人横死穷困别学这个,啊”
魏青衣在院子里缓缓而行,范颖退后,嘟囔道“又是禹步,还是老夫教授的,可为何老夫的禹步只能去哄那些有钱人,青衣的禹步却让老夫觉着神奥。”
范颖去了厨房做早饭。
吃完早饭,魏青衣说道“师父。”
“啊”
范颖抬头,“担心钱别担心这个,昨日老夫寻了个有钱人,一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想寻神灵护佑,就出了大价钱请老夫去做法事。可他也不想想,若是做错事求个神就能平安无事,既往不咎,那这个天下就要大乱了,人人都敢去做恶事,反正随后寻了神灵求护佑就无事”
师父话真多。
魏青衣等他说完后,说道“师父,以后遇到士族的人,莫要亲近。”
范颖的老脸一红,“老夫何时和他们亲近了”
魏青衣抬头,那双乌黑幽深的眸子盯着他,“但凡遇到士族子弟你就喜欢往上凑,哪怕能说一句话回来就能吹嘘许久。师父,别去了。”
范颖脸红了,不满的道“老夫何曾如此何曾如此”
声音渐渐小了。
“范颖,老范”
外面传来了喊声,声音很是肆无忌惮的那种。
范颖腾地一下蹦起来,“那些粗汉粗俗,青衣你莫出去,等着,啊”
他几步冲了出去。
外面两个大汉,都是双手抱臂在冷笑。
范颖拱手,一脸恳求之色。
近前,他低声道“那钱回头就给,不,回头就还。”
左边的大汉冷笑,“老范,那钱都欠半月了吧说好的十日还,这可多了五日,我等堪称是仁至义尽,今日”
他看了屋子一眼,“你那女儿倒是长得甜美,整日就神神叨叨的不说话。老范,把你那女儿送给耶耶弄一宿”
“放屁”
范颖一蹦三尺高,随即竟然一拳打去。
可他的身手差远了,不但没打中,反而被大汉反手一拳把鼻子打的喷血。
范颖捂着鼻子摆手,“不打了,不打了”
两个大汉停手了。
他们今日挺好说话的弄不好还能缓缓。
范颖心中一喜,可发现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后。
他猛地回头,不禁跺脚叫苦。
魏青衣就站在门外,神色清冷。
“何事”
大汉下意识的舔舔嘴唇,“你阿耶老范欠债了,八百钱,哎睡一宿就能免掉三百钱,两宿六百,三宿耶耶倒给你一百钱”
身影骤然而动。
“这娘们要动手哈哈哈哈”
“擒住她”
范颖挡在前面喊道“青衣快跑”
呯
只是一拳就被撂倒的范颖倒在地上哀嚎,艰难回头
身影闪动。
衣袂飘飘。
噗噗噗
魏青衣后退,飘动的衣袂缓缓落下,渐渐平静。
两个大汉就跪在那里,双手撑着地上。
“咳咳咳”
魏青衣说道“我下手有分寸,去吧。”
大汉抬头,想起身腰肋那里抽痛,重新跪了下来,喝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坊正来了咱们也有理,魏青衣,今日耶耶不把你骑的尖叫来,耶耶”
“咳咳”
外面有人在干咳。
“吵尼玛”
大汉没回头。
他刚想继续辱骂魏青衣,却发现这妹纸抬眸看向了外面,微微皱眉,好似有些不高兴。
谁
大汉听到身后的同伴起身冲过去的声音,自己一发力,咦,腰肋那里竟然不痛了。
砰砰砰砰砰砰
他缓缓回身,就看到同伴再度跪下,不过此次是跪在一个男子的身前。
“大清早怎地这般热闹”
贾平安拍拍手,正好大汉冲了过来。
“小鱼闪开”
徐小鱼委屈的避开。
比都被你装完了,老爷来此作甚
贾平安慢条斯理的走过去。
大汉挥拳。
贾平安依旧在看着魏青衣,就像是想从另一个角度去看看魏青衣似的偏偏头。
拳头落空。
贾平安一击。
借着大汉的冲势,这一拳应当把他打了个胃痉挛,跪在贾平安的身前。
贾平安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大汉歪倒。
贾平安准备越过他,又想起了什么,就俯身把右手在他的衣裳上擦了几次。
范颖趴在地上发呆。
他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贾平安都只用了一只手。
左手
“这是为何”
贾平安走到了魏青衣的身前,发现这妹纸越发的清冷了,那双眸子也越发的深邃乌黑了。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你好歹给我些温暖啊
魏青衣眸色微动,从清冷变成了山间流淌的小溪,哪怕只是一瞬,却让贾师傅觉得这妹纸还有挽救的余地。
还能再抢救一下。
“师父欠债。”
贾平安没回头,“问话”
包东和雷洪把两个大汉拖了出去。
不过是五息,包东再度出现。
“说是什么老范去他们那里赌钱,赌输了借的钱,八百钱。”
范颖满怀希望赵国公,救救老夫
贾平安看着魏青衣。
你说句话
这妹纸对他的帮助不小,所以他不能看着魏青衣一步步走向世外。
魏青衣缓缓说道“不管吧。”
范颖抬起的头重重的倒下。
“青衣”
魏青衣说道“我早就知晓他在赌钱,以前在终南山寻了那些隐居的人赌,后来觉着那些人没钱,赌注太小不过瘾,就带着我来了长安这边赌的大,可输的也多。”
呃
范颖竟然寻那些隐居的人赌钱
人家上山是为了寻求心灵的皈依,寻求解脱的,你竟然去寻他们赌钱。
缺德
缺大德了啊你
难怪魏青衣会说别管。
贾平安不禁对妹纸肃然起敬。
“你这是大义灭亲。”
魏青衣摇头,“欠钱了他才会好生去做法事,在还完钱之前他不会再去赌钱。”
那些烂赌鬼会在输了之后把家中的一切卖掉去扳本,范颖这个还不错。
贾平安赞道“至少他知晓不能卖家。”
魏青衣说道“家中没有东西可卖。”
修行人,要什么家产
贾平安回头,“可没钱却难熬。”
魏青衣走下台阶,一股子莫名的清香让贾师傅不禁靠拢了过去。
所谓体香只是厄尔蒙催发的一些激素,用于吸引异性但魏青衣的却不同。
“我没办法。”
啧啧
这话说的。
“见外了不是。”
贾平安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范颖欢喜,“多谢赵国公。”
魏青衣皱眉侧身看着贾平安,好看的秀眉微微一挑,顿时那种清冷的气质又浓郁了几分。
“不借钱”
这是她的底线。
“没借钱。”
贾平安说道“要不,我给他寻个事做保证从此远离赌钱。”
魏青衣颔首,“多谢了。”
都是自己人,谢个什么
范颖却觉得不妙。
“去百骑吧,包东,晚些你回去寻了老沈说一声,他上次想寻个装神弄鬼的,这里就有一个,仙风道骨啊”
包东应了。
范颖欢喜,“百骑”
“是啊”
贾平安笑的很是慈祥。
百骑
“你进去了要好好做人。”
随后他和魏青衣去了曲江池。
“天气冷了连游人都没有。”
进大门时,贾平安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冷清。
看大门的冲着他挤挤眼。
“没人才好啊”
贾平安看着他,“你真是个人才。”
那时候还没那么多小旅馆,这等公园就成了亲密地。走在里面要小心些,免得踩到些腌臜的东西。
二人沿着水流往前缓缓而行。
“大唐国运如何”
贾师傅和士族大战一场,说句实话真有些心虚。
他担心国运因此而受损内斗啊不该是受损吗
魏青衣说道“好了许多。”
“艹这样也行”
贾平安算是安心了。
原来收拾士族就是替天行道。
老天爷你早说啊
“艹是什么”
魏青衣侧身看着他。
妹纸太单纯
贾平安解释道“就是个语气,代表着激烈的情绪,对,是情绪。”
魏青衣点头。
“青衣你可有出家的打算”
这样的人型凶吉探测器万万不能走啊
魏青衣抬眸,“方外也不是清净地。”
“是啊。”贾师傅大喜,“清净在于心,而非地。”
魏青衣的嘴角微微翘起。
“是呢”
人味儿来了。
贾平安继续劝说,“你师父进了百骑,回头我会叮嘱百骑的人,但凡他想赌就收拾,最多几年就弃恶从善了。”
魏青衣嗯了一声,“当年师父在终南山就寻了那些隐士赌钱,坏人清静。”
老范没道德
贾平安干咳一声“青衣啊”
魏青衣嗯了一声。
这声音好听。
贾平安说道“能否帮个忙帮我看看一个人的凶吉安危。”
魏青衣皱眉。
贾平安伸手轻轻在她的肩头拂过,“都落尘了。”
魏青衣说道“此等事玄妙,原先我以为只是感受气息,可近日我又觉着不对。人体玄妙,心中越宁静,能感受到的就越多。”
不就是五感吗
“回头我请客。”
魏青衣说道“我想吃长安食堂。”
“好说。”
魏青衣犹豫了一下,“我不避荤腥的。”
“只管吃。”
贾师傅豪爽的一批。
二人出去,贾平安问道,“为何不避荤腥”
魏青衣上马的姿态优美,坐稳后说道“五感敏锐后,我觉着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木都有生命。吃素并非是仁慈,吃荤能让人心思昏沉,这才是方外人吃素的缘故。”
这妹纸,果然是非同一般,特立独行。
“人活世间,每吃一些东西便是在损害一些生命,但不吃不行,所以这便是天道。”
魏青衣说道“天道无情。”
天道喜欢毒打圣人。
随即到了长安食堂。
新城刚从一场小病中恢复过来,面色有些苍白。
她坐在屋里,身前堆积了不少账册。
“公主,这便是今年的账目。”
黄淑翻开总账,“今年还算是不错,不过布匹亏损不少。”
新城淡淡的道“亏损便亏损,钱再多有何用难道我还能每日睡在钱堆上”
前院,张廷祥吩咐道“今日是算总账的日子,不得打扰公主。”
话音未落,有人敲门。
门子开门,外面进来的是徐小鱼。
“我家郎君在长安食堂,请公主前去。”
张廷祥说道“今日却是不妥,公主有要事。”
徐小鱼皱眉,“郎君那边也是要事。”
可公主不是他呼来喝去的人啊
张廷祥有些恼火,“今日高阳公主相邀公主都没出去。”
姐妹兼闺蜜都没请动公主,你家贾师傅更不成了。
徐小鱼的性子按理他该回去,可想到贾平安的话,就说道“你且去禀告。”
张廷祥笑呵呵的,“也好。”
他随即去了算账的房间外面。
“公主。”
新城坐在那里,身前的总账翻开,前方一个账房低着头在禀告各种数据的含义。
这是公主府上一年中最总要的事。
新城抬头,“何事”
张廷祥站在门外欠身道“赵国公那边遣人来,说是在长安食堂等候公主。”
账房低着头,趁着这个机会把数据再度揣摩了一下,晚些继续汇报才不会出错。
新城本是左手握着总账,闻言手一松,旋即起身。
“备马车。”
张廷祥“”
账房愕然抬头,“公主,算账”
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一年之中算总账的日子很神圣,几乎是不可侵犯。
新城起身出去,黄淑跟在身后。
“更衣”
张廷祥回了前院。
徐小鱼正蹲在那里和人吹嘘。
“那些都是士族子弟,气的浑身打颤,却只能叫骂。我家郎君吩咐一声,我便冲了过去,左右狠抽啊”
张廷祥板着脸,“我怎地听闻是赵国公用马鞭抽的”
曰
徐小鱼抬头道“我就一说。对了,公主可答应了”
张廷祥纠结的道“答应了。”
晚些新城带着羃出来,徐小鱼欠身低头,“郎君就在长安食堂,说是有些机遇,请公主去。”
新城看了徐小鱼一眼。
“没给他茶水”
谁家的仆从来了也没茶水这一说吧,最多是开水。
张廷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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