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板着脸进来了。
老许
贾平安的眼眶发热,笑道“许公竟然来了。”
许敬宗点头,淡淡的道“现在的年轻人为官轻浮的多,不知晓为官若是不谨慎,便是为祸一方的道理。老夫不放心呐,便来看看。”
这个借口找的好。
可一靠近后,许敬宗低声道“被人逼迫如此为何不说那些贱狗奴,没有老夫从灵魂深处的鞭挞,如何知晓上次你说了什么话如何知晓花儿为何那么红。”
许敬宗走上了讲台。
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从容的道“老夫许敬宗。”
学生们激动的无以复加,若是有鼓掌的规矩,此刻学堂里定然是掌声雷动。
宰相真的来了
“老夫当年曾出仕前隋,后续天下大乱便去了瓦岗,最后归于大唐”
这位便是官场活化石
李元婴几乎是要炸了。
“这等纷争宰相如何能掺和许相竟然不忌讳耶耶要疯了。”
尉迟循毓摸摸短须,笃定的道“许相和武阳公何等的交情不过这等事竟然能来,不只是交情,更是胆略。我以往却是小觑了许相。”
“许许相来了”
崔建这个管官帽子的吏部郎中让王宽感到了压力,暗中咒骂着贾平安的狠辣。可这只是开胃菜
新晋中书令许敬宗来了。
小吏点头,额头见汗了,“祭酒,许相来了,要不要去请见”
国子监祭酒是一方大佬,若是把王宽比作是元婴老怪,那么许敬宗就是半神。
不去就是无礼。
“那个贾平安寻了宰相来算学教授为官之道,咱们这边都人心惶惶了。”
一个助教进来,面色难看。
“祭酒,该想想办法了。”
王宽深吸一口气,随即往外走。
助教跟在后面,发现他去的方向不对。
“祭酒,你去何处”
大佬,国子监人心浮动,你这是要去度假
“老夫去见许相。”
学堂外。
卢顺义面色微变,对赶来的王晟说道“这才是釜底抽薪。”
他们在学堂外面说话,里面有学生突然喊道“我要回算学,我要回去”
这三成学生背叛算学就是国子监集体智慧的结晶,若是他们回去,山东名士们的开门炮就算是大败亏输了。
一旦输了长安城中的权贵官吏们不是傻子,他们看在眼中,便会生出一个疑问
山东士族蛰伏多时,难道已经成了烂泥
卢顺义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沉声道“为官之道老夫也研习了许久”
现在是骑虎难下,若是不丢出些有价值的学识,这些学生定然会闹腾。
但他依旧看到了不信任,甚至是不满。
那边有吏部大佬和宰相来授课,这个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你一个名士大儒,昨日还说自己一生研习经学,怎地又改口说什么为官之道
“此人说话前后颠倒,言而无信。”
“他从未做过官,如何知晓为官之道”
“我想回算学”
我想回算学,这话就像是投枪,刺入了卢顺义的心中。
许敬宗的课上得颇为出彩,贾平安都为之愕然。
老许既然知晓这些官场道道,为何却不去实践呢反而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说话办事直来直去。
“说易行难,老夫说了许多,但人的秉性才是你行事的根源。”许敬宗颇为唏嘘,“你明知这个道理,明知此事当这般行事最好,可最后却反其道而行之”
原来是你秉性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
许敬宗走了下来,门外有些喧哗,接着王宽带着几个官员来了。
他先看了贾平安一眼,眼神复杂的让贾平安觉得自己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见过许相。”
宰相来了你的地盘,迎接是必须的。
就是这人为难小贾
许敬宗淡淡的道“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可有人蝇营狗苟,引发争执动荡,把读书的地方变成了官场,乌烟瘴气,极为不堪。贱见到这样的国子监,老夫很不满”
这话直截了当,不加遮掩。
你反抗一个试试许敬宗盯着王宽。
这是宰相,王宽心中煎熬,强笑道“许相,其实”
“谁请来的所谓山东名士”许敬宗轻蔑的道“谁先勾搭算学的学生为官之道,首要便是担当。做了却不承认,这是担当”
这是当众打脸。
王宽的脸已经没法看了,忽靑忽紫。
许敬宗走了,贾平安再度上了讲台。
“今日我要给你等开的第二门课,叫做”
他看了一眼外面。
不会再有人来了吧
“叫做世界”
没人来了,贾平安心中大定。
“何为世界”
“世界便是我们目之所及、触手可及、脚下踩踏、鼻子嗅到、耳朵听到的一切东西世界,便是我们五感所接触的一切东西,再加上我们探索到的东西。”
以后有了各种仪器,世界会被放大,遥远的星系,深幽的海洋将会进入人类的知识体系中。
“这个世界我们所知晓的万中无一”
这话太过了吧
刚想走的王宽止步回身,低声道“听听再说。”
“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是循序渐进的,甚至走了弯路。远古时期先人不知晓电闪雷鸣为何,于是便祭祀。”
王宽忍不住质问道“武阳公难道知晓电闪雷鸣为何”
是啊
别说是远古时期,现在大伙儿依旧对电闪雷鸣敬畏有加。
“当然”
贾平安看了他一眼,“每当雷电发生之时,定然是云层笼罩天空,若是夜间,便能看到闪电狰狞的在天空中闪过。这是为何”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何。
一个官员嘀咕道“是神灵。”
贾平安听到了,笑道“雷公电母吗世界这般大,每日整个世界发生的闪电多不胜数,雷公电母忙不过来。”
他继续说道“天上的云层从何而来”
咳咳
一群人懵逼。
贾平安看着王宽,淡淡的道“国子监连这个都不知晓吗”
赵岩想捧腹大笑,却又忍住了。
“噗嗤”
人渣藤却没有这个忌讳,直接笑喷了。
先生太损了
“走南闯北的人都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干旱的地方,天空之上少见云层。而潮湿或是水系多的地方,天空中经常会出现云层,这是为何”
我将会一点点把后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教授给你们。而你们将成为火种,照亮整个大唐,把大唐从蒙昧中解救出来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并非是他们所见,所想的那样。
“冬日的厨房,做饭时能看到水汽蒸腾。而外面也是如此,湿润的土地,江河湖海,这些湿润和水系在太阳的照耀之下会生出水汽,水汽会一直上升,在某个高度集结,越积越多,最终形成了云。”
“荒谬”
一个助教恼火的道“简直就是荒谬”
贾平安看着他,“为何云层能下雨”
助教说道“云层本就有雨。”
我不懂,但我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
“你这是拿无知当高雅,只会误人子弟”贾平安觉得大唐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群好老师,“你想说水是突兀出现的是神灵弄出来的你们的愚蠢在于把一切未知的事务都归结于神灵的无所不能,可神灵没空,我说过了,神灵不可能盯着我们,差什么给什么,那不是神灵,而是仆役”
“你亵渎神灵”
助教看来是个虔诚的信奉者。
这等蠢货
贾平安对学生们说道“厨房的水汽被房梁遮挡住了,所以房梁湿润,甚至会滴水。而外面的水汽升腾,因为并无阻拦,所以直接到了天上,形成了云。这些云会带着电荷,当条件适合时,便会放电”
一个学生举手,“武阳公,这个电荷是咱们学的那个吗”
贾平安点头,这些基础知识他通过赵岩传授给了学生们,此刻便是到了该验证的时候了。
这个学生兴奋的道“我好几次触碰铁器都被电过。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被刺到了,可手上并无伤口,后来学了电荷的知识,我才知晓这是静电。”
他对同窗们用那种撺掇的语气说道“被静电电击真的很舒服”
另一个学生说道“先生教授过,这等情况多发生在冬季,因为冬季干燥。可洗手后再去触摸铁器,或是弄一个小铁器来,整只手握住,就能释放掉身体上的静电。”
“他们在说什么”
学生们讨论的兴高采烈的,杨定远满脸懵逼。
王宽也是如此。
什么静电,什么放电你们在说什么
他猛地明悟了,这便是新学啊
贾平安的眼神他那是什么眼神怜悯,不屑、
他竟然怜悯我
老夫一身学问何等的精深,老夫于经学上的造诣何等的精深,你你也配怜悯我竖子无礼
一股怒气上涌,王宽不禁干咳一声,但接着就是一种茫然。
贾平安说的这些他竟然不懂,听着就像是在听天书。
他看了杨定远一眼,看了那几个官员助教一眼一脸懵逼。
“他们在说什么”一个官员要疯了,“他们说的这般兴高采烈,可老夫怎地听着就像是就像是荒谬的谬论,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另一个助教面色难看,“这几年算学一直在教授这些东西。你等可还记得,算学的学生看着咱们的眼神不对劲竟像是优越感。”
众人一想还真是如此。
“他们优越什么”王宽怒不可遏,“他们跟着贾平安学了这等歪理邪说,不知羞愧也就罢了,哪来的优越感”
那个官员茫然道“武阳公教授的这些你等可留意了吗他说世界便是五感所及,电闪雷鸣,云层水汽,这是要把整个世界都诠释一遍之意,他好大的野心新学难道还真有这等本事若是有诸位诸位,我们的麻烦大了”
王宽笃定的道“不可能有。世间有多大世间未解之谜有多少他们如何能一一解释清楚”
边上,国子监主簿郭昕听得如痴如醉。
贾平安打断了学生们的议论,说道“继续前面的话题,云层与雨的产生便是因为这个原理。至于证明,想想雾气,水汽蒸腾,在空中形成了小水滴,这便是雾气。你等走在雾气里,用不了多久身上就湿了”
“原来如此”
李元婴兴奋的道“原来雾气和云层是这般形成的。”
“我儿子还不知晓这些。”尉迟循毓觉得自己的儿子就像是白痴般的无知,“我儿子嘚瑟,总是说自己学了什么什么五经正义,可此刻我才知晓,什么五经正义,都不及新学。”
“水汽在升腾,可高空越高越冷,于是水汽就凝结成水,无数水滴聚集在一起,渐渐聚拢形成大水滴当重量无法维系时,这些大水滴就会往下掉落,这便是雨的形成。”
所有人都在倾听,连王宽都情不自禁的在听着。
“这是云雨的起因,但这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隅。世界之大,我们无从想象,但我要提一点,不要把未知的事物神话。”
贾平安重重的道“这很愚昧”
一个学生兴奋的道“武阳公,以前旱灾时,各地都会祈雨,可大多毫无用处。偶尔来了一场雨便说这是神灵怜悯凡人,下凡降雨。或是说谁的仁德感天动地,于是天降甘霖。如今知晓了云雨的形成,我才知晓,这些都是愚昧无知之举”
王宽的身体一震。
那个助教在低声说道“各地祈雨是常事,贾平安胆大包天,竟然把雨归于什么水汽,亵渎神灵,老夫以为可弹劾”
没人动。
助教不解,“你等难道想坐视他成就大名”
主簿郭昕沉声道“厨房各家都有,做饭时水汽蒸腾谁都看得见。水汽蒸腾,升到高空遇冷便凝结成水滴你去厨房看看,那些水汽同样会凝结成水滴,在房梁上,在锅盖上水滴集聚为云层,越来越大,最终承受不住便掉落为雨这一套说辞无懈可击,他无懈可击啊”
助教恼火的道“难道就找不到漏洞”
郭昕摇头,目光炯炯的道“寻不到,老夫想了个透彻,压根就寻不到。若是贸然弹劾,便会贻笑大方。我国子监今日已经丢人了,再贻笑大方,老夫羞于在此,宁可辞官回家去教授子弟,也不肯被人戳脊梁骨。”
他深吸一口气,“老夫是儒学子弟,谁敢亵渎儒学,便是老夫的死敌。可老夫却笃信道理,谁的道理对,老夫便站在谁的那一边,今日”
王宽回身,面带厉色,“你要如何”
郭昕坚定的道“今日的道理就在武阳公那边,儒学败了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放肆”
这是内讧,更是自乱阵脚,王宽气得想杀人。
郭昕梗着脖子道“大唐男儿,难道要有错不认输了不认老夫今日听了这些,感慨万千。老夫以为,武阳公大才,老夫远远不如。此等大才教授的新学,老夫也想学一学”
这是这是出了叛徒
王宽恼火的道“你这是魔怔了。”
郭昕摇头,“老夫并未魔怔,听了武阳公说的这些,老夫反而越发的清醒了。魔怔的是你们。你等不以道理为重,谁是儒学的支持者便是朋友,谁反对儒学,谁另立新学便是你们的敌人,你们这不是做学问的态度,你们更像是为了垄断而昧了良心”
轰隆
这番话仿佛是雷霆,一下击打在这些人的身上。
里面,贾平安上完课了,学生们却不舍,拍着案几喊道“再来一课再来一课”
世界一课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等学生主动要求加课的事儿在国子监从未发生过。
“小崽子们是想累死我”贾平安笑道“学习要有张有弛,今日就到这里,以后让赵岩来教授你等这门功课,我也会不时来为你们说说。”
他认真的道“你们将会是火种,新学的火种。我将会把新学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教授给你们。但你等要记住,不可敝帚自珍。不要学那些士族门阀,把学识当做是自己谋利的工具,只知道一家一姓,眼中只看到了一隅之地。他们为官,谋的也是一家一姓的好处,天下与他们何干”
王宽心中巨震。
“他在攻击士族门阀,难道不怕死吗”
那些士族门阀的势力庞大到让帝王都得跪了,你贾平安这是寻死吗
贾平安目光炯炯,此刻的他生出了一种使命感来。
我来到这里,不该默默的死去,不该把那些学识带到地底下去。
“这个大唐正在盛世中步履蹒跚,你等若是有机会为官我送你等几句话。”
他沉吟着
“,岂因福祸避趋之”
众人心中一凛,接着一股热血便生了出来。
贾平安抬头,目光幽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是他对学生们的期盼,更是对士族门阀的抨击。
数十学生奋笔疾书,随即振臂高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呼声中,贾平安偏头看着外面,目光轻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