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炒腊肉,一大盆菜干炒香肠,最后是蛋汤。
这菜
边上的街坊看傻眼了。
“这是给他们吃的”
官奴们更是不敢上前。
一个孩子牵着母亲的衣角,嘴角都在流口水,可却不敢开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知晓自己处于什么阶层,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贾平安招手,“来”
孩子楞了一下。
杜贺笑道“郎君叫你。”
孩子仰头看了母亲一眼。
妇人有些不安。
但这是新主人,她不敢违令,只得低声道“乖。”
一个乖字,就蕴含了所有的意思。
要小心
孩子缓缓走来,眼神怯生生的。
贾平安等他近前就问道“可想吃肉”
孩子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
贾平安招手,“曹二,弄根骨头来。”
曹老二赶紧回去,晚些弄了一条羊腿来。
“拿着”
贾平安把羊腿塞给孩子,揉揉他的头顶道“好生听话,好日子在以后。”
孩子拿着羊腿不知所措,想还回去不敢,鼻端全是羊肉那带着膻味的香气。
他不争气的咽口水,回身看着母亲。
妇人惶然,“郎君,不敢呢”
他们是奴隶,早就习惯了被当做是畜生看待,何曾吃过什么羊腿。
贾平安不喜欢这样。
好不好的同族,非得要把其中的一群人当做是畜生。
“贾家不同于别的地方,吃吧。”
贾平安有些唏嘘。
杜贺上前说道“郎君仁慈,你等吃了好的,晚些还有新衣裳,到了庄上记得卖力干活”
那妇人吸吸鼻子,把羊腿递到了孩子的嘴边。
孩子咬了一口,一下就被美味征服了,眼睛瞪的老大,仿佛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他吞咽了下去,“好香,阿娘,你吃你吃”
妇人摇头,“你吃,娘回头吃那个。”
那边曹二已经在给他们打饭了。
孩子却踮脚努力把羊腿送到她的嘴边,“阿娘,你吃”
妇人只是摇头。
“这苟日的世道”贾平安骂骂咧咧的。
我要改变这个世道
这一刻贾平安发誓一定要改变那些规矩。
官奴们蹲在那里吃着,晚些又量了身段 杜贺说道“郎君吩咐,每人一身衣裳,到了庄子好生干活 每年衣裳少不了 就算是肉郎君说了,庄上要养豕 隔一阵子要让大伙儿吃上肉”
“老天”一个官奴咂舌道“这怕不是说错了。”
杜贺看了他一眼,“郎君有名的慈善人,什么说错了只管往后看。”
贾平安负手站在那里。
那个妇人牵着孩子上前 福身,“多谢郎君。”
“多谢郎君”
这一刻 所有官奴都在狂喜。
只需半年 就算是贾平安让他们造反都没问题。
人心从来都是趋利的,你对我好 我便对你好。你把我当做是牛马,我自然把你当做是畜生。
老贾家至此就有了根基。
仆役们在笑 官奴们在笑,贾家上下喜气洋洋。
包东来了。
他面色凝重的道“武阳伯 雷洪在外被伏击 肚子被捅了一刀。”
贾平安问道“郎中怎么说”
“本是捅腰子的,雷洪转身快 就捅到了肚子,差点开膛破肚。”
“去看看。”
一听到捅腰子贾平安就觉得脊背紧缩了一下。
到了百骑 雷洪躺在值房里,郎中急匆匆的模样,“死不了,就是破了皮,蛋还在 有酒精消毒便死不了。”
蛋还在
贾平安不解。
见他进来,郎中拱手,钦佩的道“武阳伯弄出了酒精,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
“雷洪的伤势如何”
贾平安担心的是蛋。
真要完蛋了,这就是活生生的内侍。
郎中笑道“这一刀本是捅腰子,伤者恰好转身,刀子就从腰侧往下拉,没见内脏,就是从家伙事外面拉了一刀,差点就拉破了。”
保住了家伙事就好。
贾平安过去问道“谁干的”
雷洪看着还行,就是行动不大方便,“他们在盯着江夏王,某带着兄弟跟着他们,就在先前,那些人回头嘲笑我等是看门狗”
贾平安笑了笑。
所谓那些人,就是小圈子的人。现在对手被清扫的差不多了,他们欢欣鼓舞,跋扈非常。
“某没搭理,只是盯着。江夏王府中有人出来采买,被他们围殴,某看不过去就呵斥”
“明白了。”贾平安起身,“安心养伤。”
“咱们的人动刀子了。”
周醒笑道“百骑的人阻拦他们动手,有人一刀子,把那雷洪差点弄死。”
王琦看着越发的沉郁了,“没出人命吧”
周醒摇头,“说是差点割了外肾。”
王琦的眼中多了异彩。
陈二娘觉得有些奇怪。
这人死气沉沉的、阴气沉沉的,怎么兴奋起来了。
为何
她猛地想到了外肾。
“如今朝中长孙相公说句话,谁敢反对”周醒得意的道“这才是男儿啊”
“陛下,百骑和那些人发生冲突,一人受伤。”
王忠良觉得那些人越发的猖狂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像是一场狂欢,那些人得意洋洋的进场,随即簇拥着长孙无忌高歌。
这让人仿佛看到了关陇门阀最光辉的时刻。
帝王兴替,一言而决
李治问道“贾平安呢”
王忠良觉得不对,按理皇帝该问情况如何。
“武阳伯还在百骑。”
李治的眼中多了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王忠良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百骑。
明静在,程达在,包东在
“那些都是小圈子的人,本来看守之人不是他们,可不知谁弄的,说是别人不放心,担心会和人犯勾结,于是就换了他们的人。”
包东去打探回来了,“那些人跋扈非常,堵着江夏王家的大门,送米粮的不给去,逼着那些仆役出来采买,随后又打回去,以此取乐。”
皇室李家本来也是小圈子中的一员,只是在前隋时被推举为头领造反罢了。在关陇门阀的眼中,李家就有些沐猴而冠的意思,装什么装。
于是得了这个机会,这些人就肆无忌惮的羞辱着李道宗。
“程达。”贾平安看着程达。
程达一个激灵,毫不犹豫的道“武阳伯吩咐”
“先礼后兵,你去一趟,让他们交出凶手。”
这不是好差事。
“好。”
程达却义无反顾的去了。
“他变了。”明静觉得程达最近的变化很大。
以往的程达遇事就躲,见好处就上,今日却格外的有担当。
“某的感召。”贾平安毫不犹豫的把功劳领了。
明静觉得这人的脸皮真厚,“我觉着是他明悟了。”
“你可明悟了”贾平安起身,“晚些你留在百骑,消息一回来,你马上进宫禀告。”
“什么意思”
明静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息。
“没什么意思。”
贾平安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关陇门阀在此次案子后就膨胀了,却忘记了还有皇帝。
李治上火了,贾平安一听就知晓是压力和愤怒导致的。
长孙无忌在众人的吹捧下也有些昏了头,褚遂良等人更是额手相庆,觉得人生巅峰就在此刻。
在这个时候给他们一下,这便是对李治的最大支持。
但需要机会和借口。
程达去了现场。
“交出动手的那人。”
那些人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滚”
有人拔刀逼过来。
“你等莫要自误”
程达是有担当了,可本能却驱使着自己开始撤退。
“哈哈哈”
“那贾平安不敢出头,派了个怯弱的来。”
这群人捧腹大笑,有人扔了一块石头过去。
呯
最后的一个百骑捂着后脑勺缓缓回身。
随即扑倒。
程达叫人背起他,一路回去。
有路人纳闷的道“怎地看着是砸到了手臂,为何捂着的是后脑勺”
程达回到百骑就请罪,一脸羞愧的道“某无能,丢了百骑的威风。”
“百骑的威风丢不了”
贾平安按着刀柄看了明静一眼,然后出去。
“都出来。”
在家的百骑涌了出来。
贾平安说道“有人把百骑当做是看门狗,今日某将带着你等去让他们知晓何为百骑。”
他当先走了出去。
百骑们余贯而出。
“要出大事了”
明静喊道“武阳伯。”
她想劝阻,但当贾平安回身时,鬼使神差般的说道“我也去。”
“记住某的话。”
贾平安带着人浩荡而出。
皇城中的行人都傻眼了。
“这案子都差不多了,百骑竟然出了这么多人,这是想做什么”
包东一溜烟跑去了左武卫。
“某有急事求见大将军。”
梁建方晚些见了他。
“大将军,机密事。”
梁建方看看左右,“说。”
这说明在场的都是心腹。
包东说道“先前百骑的人被那些人打伤,接着去要凶手再被打伤,武阳伯说这阵子闷热,他准备把天给捅个窟窿,见见太阳。”
这阵子最郁闷的就是军方。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李道宗和执失思力被控制,而罪名是莫名其妙的和房遗爱交往过密。
这个罪名不是扯淡吗
可愤怒却无济于事,没有帝王的指令,他们无法反抗,甚至是无法提出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贾平安率先出手了。
“好小子”
梁建方一拍桌子,须发贲张,“他有这个胆色,老夫就敢为他兜底。来人”
“大将军”
边上人也听的面色涨红,恨不能马上提刀去剁了那些杂碎。
梁建方吩咐道“去把卢国公他们请来,再有,备酒菜,耶耶今日就要在左武卫饮酒,哈哈哈哈”
贾平安带着人一路到了江夏王王府外面。
三十余人聚集在大门外,周围还有人游弋,防备有人越墙而出。
长街上的行人突然往边上靠,那些人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是百骑”
“贾平安来了。”
“来了就来了,怕个屁拦着”
三十余人缓缓逼了过去。
双方不断接近。
相距三步时,双方停步。
贾平安按着刀柄问道“谁做主”
一个男子走出来,“某卢胜”
他冷笑着,“这来势汹汹的,莫非要杀人”
贾平安伸出两根手指头,“其一,砍伤雷洪那人交出来;其二,砸伤百骑的那人交出来。最后你跪下叫阿耶”
卢胜的面色一青,仰天打个哈哈,“呸”
贾平安眯眼。
长街上寒风吹过。
几片落叶在地面飞起又落下。
当一片落叶飘过了贾平安的身侧时,他微笑道“你在蔑视陛下。”
皇帝令百骑监察此案,任务并未解除。
卢胜微笑道“你做梦”
两侧的行人屏住呼吸,不知贾平安如何应对。
呛啷
横刀出鞘
卢胜愕然,然后勃然大怒。
“你”
敢字还在咽喉,横刀掠过了他的脖颈。
人头就在贾平安的身前落地。
鲜血喷涌,卢胜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这才倒下。
呯
周围寂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
没有人相信贾平安会动手。
他们觉得贾平安浩浩荡荡的带着百余人来就是找场子的。
什么场子
就是对峙。
在关陇门阀如日中天的此刻,贾平安能做的不多。
哪怕贾平安拔刀,大家也以为他是想吓唬卢胜。
刀光闪过。
一切悬疑终结。
他竟然杀了卢胜
有人尖叫他,“他杀了卢胜”
轰
对面一下就炸了
有人喊道“杀了他”
这是膨胀到了极点的蠢货。
有人觉得事情闹大发了,萌生退意。
贾平安横刀指着对面,“圈住”
百余百骑迅速从左右包抄了过去。
有人逃跑。
“止步”
弓箭举起。
“三息”
弓弦的响声不大,奔跑的那人随着弦声猛地扑倒,大腿上一根箭矢还在颤动。
“啊”
其他人都乖乖的聚作一团。
“事情闹大了。”
“快去禀告长孙相公。”
“有人去了。”
贾平安缓缓走过来,那些百骑看他的目光恍如看着神灵。
为了自己的麾下不惜对关陇门阀的人动手,这等担当,哪怕是莽撞,依旧让这些兄弟为之心折。
“谁砍伤了百骑的人”
贾平安问道。
没人说话。
“十息。”
贾平安按住刀柄。
此刻再无人敢轻视他的警告。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中间的一个男子。
“拿下”
几个百骑冲进去,拳打脚踢的把男子打倒在地,随后拖了出来。
“这是个良好的开端,那么谁砸伤了百骑的人,自己出来,还是某请你出来。”
一个男子弃刀,缓缓走了出来。
自己出来还好,至少不会被毒打。
“哪里杀人”
金吾卫的人来了。
贾平安回身。
“是武阳伯和百骑”
一骑飞快的冲到了皇城外,接着进了百骑。
“明中官,武阳伯在江夏王王府外索要凶手未果,斩杀一人。”
明静
贾平安,你坑了老娘
她急匆匆的进宫。
“陛下,明静求见。”
李治嘴角的水泡依旧还在,破了一个,微微动一下就痛的厉害。
晚些明静进来,行礼后说道“陛下,武阳伯带着人去江夏王王府外索要打伤百骑的凶手,对方不肯,羞辱武阳伯,随后武阳伯不堪受辱,挥刀斩杀了此人。”
她觉得贾平安疯了。
长孙无忌如日中天,你竟然敢砍杀关陇的人
李治紧抿的嘴角一下松弛了下去。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百骑是谁的百骑”
明静束手而立,“百骑乃是陛下的百骑”
李治冷笑道“朕令百骑监察此案,却被人砍杀,被人羞辱”
明静觉得不对。
皇帝的情绪不对劲。
李治起身,“这是谁的天下这是谁的大唐”
明静悚然而惊。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王忠良浑身颤栗,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激动。
李治起身,单手按着座椅的靠背,说道“令梁建方、程知节、苏定方、薛仁贵等人觐见。”
这些全是将领。
前两个是出手就能镇压一方的老帅,而后两个苏定方不消说,当年数百骑敢于突袭突厥王帐的狠角色;薛仁贵乃是一袭白衣,单枪匹马冲阵的悍将。
皇帝召见这些人,释放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
李治冷冷的道“长安不安,朕今日便看看,谁敢在长安跋扈”
王忠良走出大殿,喊道“来人”
左右人为之一惊,接着纷纷跑来。
这是罕见得一幕。
脚步声密集,旋即数十内侍聚集在台阶下。
“护卫陛下”
王忠良吩咐完毕后,一路狂奔。
这等命令唯有他去才能让梁建方等人相信。
数十内侍站在了下面,无人知道为何,但所有人都隐隐知道,皇帝怒了
后宫。
“皇后,陛下令人去召见几位大将军。”
王皇后心中一凛,“去看看。”
晚些有人回来。
“皇后,殿外有数十内侍,都拿着兵器,说是保护陛下。”
王皇后闻讯默然。
萧淑妃得了消息后骂道“宫中有人和那些人勾结想谋害陛下”
武媚召集了自己的人手,沉声道“都带着趁手的东西,一旦有人侵犯宫禁,就去保护陛下。”
“大将军,宫中来人了。”
王忠良喘息着跑进值房,肃然道“陛下有令,召程知节、梁建方、苏定方、薛仁贵等人入见”
梁建方骂道“贱狗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走,进宫护卫陛下”
他走下台阶喊道“没死的都出来”
左武卫的将士们余贯而出。
梁建方的大嗓门响彻在大堂前。
“看好皇城,但凡有人闯入、但凡有未曾持有鱼符的军队试图闯入皇城,杀了”
程知节吩咐身边人,“去左屯卫传老夫的话,看好皇城,乱臣贼子但凡出现,杀了”
一道道命令下去,皇城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