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杭州。
钱塘湖水波荡漾,春莺绿柳,伴着春泥的气息不禁让人心旷神怡。
柳寒烟已吩咐娟儿回寒烟门,自己则随燕飞阙等人继续追寻司徒雷。
燕飞阙打听到法相寺住持觉灭的师父正是金山寺的住持圆海禅师。于是他便让巫沉刚去金山寺找住持圆海禅师讨一封引荐的书信给觉灭住持。金山寺的圆海住持曾在润州燕飞阙放赈时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便成了莫逆之交,
众人沿湖而行,如画的美景,如许的诗意,仿佛置身世外。然而,伤痛、仇恨、无奈牵绊着他们中的每个人,纵然是身外春光明媚,心中不却免有太多的阴影。前途未卜,坎坷难测,也许有一天回想起来,这湖边的漫步便成了他们最可贵的记忆。
傍晚,众人来到了法相寺外。抬头望去,这寺院虽不算宏大,但在参天大树遮蔽下显得幽静恬淡,寺内隐约传出的诵经声让人不觉想一窥禅意。
走进寺门,一位僧人走上前来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几位施主来本寺有何事?”
燕飞阙答道:“我等想拜见觉灭住持,这里有金山寺圆海禅师的书信一封。还请通禀。”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僧人。
那僧人回道:“请几位稍候。”说完便向内院走去。
过了一会儿,僧人回来引领着众人走进内院的住持禅房。只见一位老僧端坐在蒲团上,面容平和,只是脸上深深的皱纹显出岁月的沧桑。
燕飞阙等人躬身向住持行礼,老僧回礼道:“施主请坐,老衲觉灭。方才看到施主传进来圆海禅师的书信,禅师是老衲的师父,他的教诲老衲能做的自当遵从。就请燕施主等人暂且住在寺中,不过这两位女施主却需另寻住处。至于借本寺古鼎一事,恕老衲无法答应,只因这古鼎乃是本寺至宝,只可参拜不可用作他途,否则岂不是亵渎了神器?老衲虽为住持,却不敢因私废法。还望见谅!”
话音刚落,彩铃就撒娇道:“是用鼎救人命啊!求求老和尚您就答应了吧。”
觉灭平静地回答道:“救即是不救,不救即是救。因果相循,何必执着。”
彩铃愣在那里,不是不懂,是真的没听懂。
柳寒烟拉了拉彩铃的衣袖示意别再说话,看着燕飞阙。
燕飞阙对众人说:“凡事都讲一个‘缘’字,无缘未必真无意,有缘亦可假真容。一切随缘,不必强求。就按大师说得办吧。”
觉灭一句“善哉”含笑点头。
出得房来,燕飞阙对柳寒烟道:“彩铃就拜托你了,我已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待会儿让大刚带你们去。”
说完笑眯眯地看着彩铃道:“这杭州的美景多着呢,你可要好好玩玩儿啊。”
彩铃娇笑道:“大哥哥真知道我的心思哎!寒烟姐姐、呜呜我们快走啊。”说完拉着柳寒烟和巫沉刚便走。
柳寒烟不住的回头对燕飞阙说:“你再和住持说说啊,解毒要紧!”
燕飞阙笑着点头,目送他们走出寺院。
吃罢斋饭,燕飞阙和冷风出了寺院,不觉走到钱塘湖边。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冷风忍不住问:“没办法了吗?”
燕飞阙看着湖面说道:“你看这湖面如此的平静祥和,若平白无故地丢下一块石头,立时会泛起涟漪,由静到不静,由祥和到冲突。何必呢?还是静观其变吧。”
冷风摇摇头。还是沉默,仿佛沉默就是两人之间最好的交流。其实,说什么不重要,不说的往往才是最真实的。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和谐地走在了一起,燕飞阙心底真希望两人的脚步声能永远这样有节奏地走下去。
微风带着沁人的花香扑面而来,隐约中听到一阵优雅的琴声。这琴声时而婉转,时而悠扬,似淡雅的玉兰,又似高洁的青莲,但在燕飞阙听来,弦音中朦胧得还有些无奈和伤感,他不禁和着琴声哼唱起来,信步便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不多远,便看到绿树掩映中的几间房舍,房前有一池待开的莲花。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那琴声戛然而止。
房门一开,走出一位女子,一身白衣,明眸间的眼神清澈中透着温婉。只听女子对燕飞阙说道:“方才正在弹奏之时,突然琴弦断了。我就想不知是否有贵客来访。”
燕飞阙拱手施礼道:“贵客不敢当,在下只是被娘子的琴声吸引而来,叨扰了。”
那女子款款一拜说道:“哪里,官人即是识音之人,何来叨扰。还请指教。我这就去换琴来。”说罢转身进屋便去取琴。
冷风蹙眉对燕飞阙道:“你要在这里听琴么?”
燕飞阙笑着点头回道:“当然!这样的琴声你不觉得很难得听到吗?如清风入心,似明月皎皎,绵绵中若春柳婀娜,引人于思虑之外,又闻弦音于鼓荡之中。这是一种多么醉人的意境啊。”
冷风瞅了瞅陶醉的燕飞阙道:“晕!”
燕飞阙眉头一挑高兴得道:“哦?你有感觉了?!”
冷风无奈地回道:“有感觉了。我要去那边吐一会儿,你来不来?”
燕飞阙白了冷风一眼道:“多吐会儿!吐干净了再回来。”
冷风一撇嘴道:“都中毒成那样了,还这么嚣张。”说罢向湖边走去。
那女子捧着一把琴笑盈盈的从房中走了出来,风拂发际,一缕秀发轻扬,自然中带着妩媚。
她将琴轻轻得放在石桌上,坐下来玉指灵动,一曲《云水殇》便袅袅奏来。
燕飞阙品着曲中之意,听得也是痴了。
曲罢,燕飞阙沉吟一下说道:“娘子所奏之中,云卷云舒之际,落寞无依;流水潺潺之下,泪如泉涌。掩饰不住的忧伤之意,悲凉之声,更有无奈的心酸和痛楚,不知为何?”
那女子一怔,惊讶、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仿佛阴霾的云层中看到了一缕阳光一样,幽幽说道:“自我这《云水殇》谱成以来,还没有人能听出真正的曲意,想不到今天竟让官人听了出来。敢问大官人高姓?”
燕飞阙微笑道:“在下燕飞阙。”
那女子拜了拜道:“奴家兰若梦见过燕大官人。官人因何能听出我曲之诉?”
燕飞阙想了想回道:“往日难追,云卷云舒终有聚散;世事难料,流水终究载光阴。伤,起于心;情,发于音。如果没有真正的痛,便不会有真正的愁云逝水之殇。”
兰若梦脸上不觉已有了幽怨之色,叹道:“官人说得没错。我自小便没了娘,是爹爹一手把我养大。爹爹弹得一手好琴,怎奈家境贫寒,爹爹只得带我四处卖艺求生。
记得小时候我看到富家孩子手里的糖糕,馋得不得了。可爹爹没钱买,就跟着他们,等到有小孩儿把吃剩的糖糕丢在地上,爹爹赶紧去捡起来,小心得拿水冲了又冲洗了又洗,然后捧到我眼前笑着说‘娃儿,糖糕’。
那时,我觉得那糖糕真甜。后来,我们到了北方,冬天很冷,可我们买不起棉衣,爹爹就挨家挨户的求人家给点破棉絮,回来一点点的把能用的棉花择出来,再把他的长衫撕了给我缝了一件棉袄。可他自己却还是穿着单衣。实在冷了,他就把我抱在怀里跑啊跑,跑不动了,就拉着我在雪地里蹦啊跳啊,那时,虽然苦,可有爹爹我就觉得是幸福的。
直到我们到了京城,有一个大官的儿子在街上看见我们卖艺,非要把我拉走,爹爹苦苦哀求他也不管用,他说除非让他的狗咬我一口,爹爹拼命得把我护在身下,任凭那恶犬在身上撕咬。。。”
说道这里,兰若梦已是泣不成声。平静了一下又说道:“那大官的儿子哄笑着走了,留下了满身被咬得稀烂的爹爹和哭喊的我。爹爹扶着我,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娃儿,我怀里还有半个饼。吃了吧,别饿着。’说完,爹爹就闭上了眼。
我恨!恨官家子弟为什么就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恨像我们这样穷苦的人为什么富人连一点夹缝都不给我们生存。但我那么小又能做什么呢?
好在一位老婆婆收留了我,教我弹琴,识字,还教我武功自保。长大了后我多次想去找那大官的儿子报仇,可就是查不到他的踪迹。这仇怨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如今也只能寄托在曲中了。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起过这些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倒让官人见笑了。”兰若梦说完,拭去脸上的泪水,歉意地笑了笑。
燕飞阙动容地说道:“想不到娘子还有这般酸楚的往事,能告诉我那是拿我当朋友看,若将来报仇时,还请算上我一份。”
兰若梦眼中含泪,微笑点头。忽然问道:“官人可是身有疾病?为什么脸上会有红绿相间的两团气还旋转着?”
燕飞阙苦笑道:“是有病。在下中毒了。”
兰若梦‘哦’了一声说道:“婆婆教我音律时,曾有一套去毒的曲子,不知可对官人有效?要不要我弹来听听?”
燕飞阙有些好奇地问:“娘子的音律中似乎有武功的影子,不知师从何人?”
兰若梦回道:“以前我也问过婆婆,婆婆说这是玄音门的功夫。”
燕飞阙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兰若梦略一沉思,随手弹了起来。这曲子如山间小溪,
涓涓细流直奔心田,燕飞阙登时就感到舒畅不已,脸上的红色明显淡了。
但没过多久,燕飞阙脸上的绿色却陡然增多了,燕飞阙捂住胸口,大声地咳了起来。
兰若梦大惊失色,立时住手不弹了。
一道黑影迅捷地冲了过来,冷风冷冷地看着兰若梦。
燕飞阙急忙对冷风说:“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被痰卡住了。”
冷风白了燕飞阙一眼道:“让你和我一起去吐你不去,活该!”
兰若梦内疚地说:“都怪我!让你的毒加重了吧?”
燕飞阙喘了喘说道:“你若能弹琴就加重了我的毒,那你可真是厉害了。不过据我看,你还没那个功力。”说完,对冷风挥了挥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兰若梦看着踉踉跄跄走远的燕飞阙,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知音难觅,能相遇当是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可初见面,就让他遭此大罪,也不知他能不能好起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无论是自己,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