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没事这要看怎么说!
关键看有没有必要!
白马县只有三个势力,一个秦家一个方家,除了两家之外还要算上官府。
表面上看官府是最大的,毕竟县衙在小也是一地行之有效的行政机构,作为大明基层职能部门,出现百姓殴打政府公务员的事情,且不说是因为什么,仅是出于对地方治安的考虑,官府就不能置之度外。
虽然书办完全是体质之外的存在,在大明庞大的官僚体系中,根本就是沧海一粟,换句话说,如果百姓在大明犹如草芥,那么像书办一类的在大明官僚体系中,也和百姓在大明的地位一样。
可百姓就是百姓,书办却不一样,如果际遇来了,照样是可以进入体制的。
尤其是可能与不肯能之间徘徊,很难拿捏到分寸。
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从立场考虑的话,官府是应该出面的,也必须出面,这涉及到政府机构的威信,不管这个机构如何腐败,毕竟说到底属于大明的脸面,普通的百姓被打脸了还要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一县之地的职能机构。
如果真要计较的话,这完全够抄家灭族。
千万不要觉得小题大做,对于久经宦海之辈,对于一件事情,在他眼中是没有大小之分的,只有可不可能,值不值得,只要值得冒险,就是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看上去像是完整的严丝合缝的链条,只要出现一丁点纰漏,就能一眼找出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自然就顺理成章。
可实际上呢,秦方两家才是白马县的巨无霸,甚至有些事情还会代替官府行驶某些权力,而且多少年了三方就处在这么一个平衡之中,两家有能力,但是并不是完全干涉官府的行为,官府也不在乎自己到底行驶了多少权力,而且对秦方两家的试探和态度也是好坏参半。
过分了就象征性的警告一番。
如果没有越过心底那条线,官府管谁死活。
好处是,白马县的税收几乎没有拖欠过,甚至现任知县老爷前任的许多亏空也是两家填补的,对于这样的积极配合当地官府的秦方两家来说,受到优待也是情有可原。
坏处是,官府一次次退让妥协中所受到的利益损失。
尤其是那些无形的利益,让刘知县每每想起来都如坐针毡,此时端坐于书房的刘知县表面平静,内心却充满着焦虑,随着书房中声音的起伏,他扶手上的双手手指也极为韵律的起伏不定。
“秦家这是要做什么?”
刘知县的心中不断的问着自己,声音停止了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边上说话之人,在说完之后,见刘知县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也猜不透这个东家是如何想的,虽然他心中有些想法,但是考虑了下还是觉得,在眼前这位开口询问之前,还是三咸其口的好。
此时能出现在刘知县身边的只有一类人,这类人专司出谋划策,所以此人身份不难猜,除了师爷和知县大人能私密从甚,就是连知县的夫人也不行。
不过师爷是知道的,刘同知县三十金榜题名,至今单身。
而师爷却是双水冯,单名一个静字,蹉跎半生如今已到不惑之年,两人相差十岁,却是往往能让冯静偶有冯唐易老的感觉,曾几何时他也是那千军万马当中的一员,曾经也怀揣过梦想和义气,可是一转眼全都烟消云散,曾经也幻想过自己穿红挂绿,可是谁又能想到,人生角色的转换是如此之快,上一刻还是青衫快履的义气书生,可是下一刻就成了灰色长衫的师爷,每次想之,总是感叹,当初若是自己在坚持……每每又从苦笑中醒来,十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又有多少人敢赌上自己为数不多的十年,来博那渺茫的机会,正是想明白了一点,所以冯静及时悬崖勒马选择了另外一种途径,也造就了另外一种局面。
不在官场却身在官场,不能决定,但是却拥有了左右决定的机会。
既然如此,到底是不是那个位置就无所谓了。
对于他来说无非是一个课题向另一个课题的转变罢了,从完全熟悉结束,到重新开始罢了。
正是有这种主从关系变化的经历,所以才让他有这种犹疑。
问了,那是考验。
不问,自己说了,如果对方心胸宽广还好,如果这人瑕疵必报小肚鸡肠呢?今日的一时冲动,可能为将来埋下伏笔。
知县大人对于好的意见还是能采纳的,可如果是坏的呢?
所以官场如战场,入之当谨慎。
虽然刘知县并不算是小肚鸡肠,瑕疵必报也不是很明显,这样不代表他心胸宽广,而任何事都逃不过一个侥幸,万一呢?冯静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得失而铸成大错。
所以,只能等,也必须等。
刘知县闭着眼睛看不到冯静的表情,但是从微弱的光可以看到,师爷的脸上依旧是古井不波,但是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却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本来是焦虑的,但是因为这诡异的安静却更加焦急。
偶尔只能屏住呼吸,急忙的擦下汗,腊月天能出一身汗,可见他的内心是如何煎熬。
“呼……”
门外吹进的风,让他稍微舒服一些,可是等他关上门的时候,那种压迫又已然增加,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但是他却知道在刘同没有开口之前,只能等下去。
前头,刘同的身子已经完全塌陷,鼻翼和腹部也看不出任何变化,而唯一变化的是椅子扶手上的双指,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停下来。
是睡着了?
可能吧!
一次次的猜测,一次次的否定。
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叫醒,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而就在他左右危难之际,屋外已经天光大亮,等亮光全部占据整个空间,那椅子上才传来一声:“师爷!”
这声音疲惫中带着慵懒,沙哑却清凉,虽然很低,但是冯静还是听到了,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是来自于耳边,听到这个声音,冯静高悬的心,哗的一声终于回到肚子里,接着长长出了口气,似乎要将淤积在心中的憋烦一吐而尽。更是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此时他多么想大喊一声,可是话一出口,就变成“在”,这个字不大不小,不卑不亢,沉稳中还有几许小心翼翼,这是一个早已经想好,想了许久,等了许久的回答,而此时这个“在”字听起来却无比的仓促、心酸。仿佛面对的不是衣食父母,而是一个宠物在向他的主人摇尾乞怜。
他的眼眸里更是突然有一股冲动,可是随着这个字,竟然渐渐平复下来,而就在冯静紧抓双手的时候,刘同已经恢复了昨夜之前的风采,话音一落,他已经利索的站起,绕过书桌,从冯静身边走过,呼呼的风声更紧了,此时他的内心就和屋外的烈风一样,极为的不平静。
枝丫……风倒灌,在次发出呼啸般的鸣咽,起伏与凌冽交织,许久刘同才说道:“先生,受累了!”
三十岁的人如此口气,未免老气横秋,可是冯静丝毫不在意,冯静字子轩,冯子轩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任由冷风洗礼,虽然风不大,但还是听出了狂风呼啸的意境,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倒塌之时,默默的走到了了刘同的背后一步远,这个位置很恰当,不会突然,也不会掩藏,外人看过来看到的也只会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
似乎感受到了沉默,刘同正要发问,就听说道:“大人可曾忘了?”
这一声反问,顿时让刘同一愣,不过随即恍然,曾几何时也与这般时光一般,地方不一样环境不一样,可是人却是一样……熟悉的画面涌现,刘同似乎又回到当初,许久才长叹一声说道:“忘?”
同样也是一声反问,见冯静笑了,才说道:“先生当时之言,历历在目又发人深省,怎么可能会忘掉,恐怕别人忘了,学生也不会忘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似乎是一种补充。
“对!”一边冯静也附和着。
“我不是圣人!”
声音就此戛然而止,似乎只是在讨论,且有了结果,还失去了兴趣,甚至多说半个字都欠奉,当然这是一个宏大的目标,不单单是振聋发聩,还是读书人的普遍价值观,谁不憧憬,可谁都知道,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做到,确切的说这种综合国力的提升需要一个庞大的团体上下一心花费不知道多少时光,才有可能完成。
事实证明,冯静当时如此说,不过是给自己竖立一个长远的目标罢了,这是每个读书人都知道的,可是知道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知道是常识。
但是以一个命题郑重其事的方式说出来,就会变得无比神圣。
“可是秦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视官府与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正题来了。”
“大人明鉴!”
“都说官府是白马县头顶上的乌云,实在荒谬,实则这真正的乌云另有其人!”
“他不仅遮蔽了别人的目光,甚至在其笼罩下连官府都黯然失色,长此以往百姓将只知其而不知其所以,所以大人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此次事件,隐情或许有,可在下担心在这隐情中却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礼不可废,大人就是大人,还请大人以后不管在人前人后,不要在以先生称呼,静愧不敢当!”
说着一辑到底。
“当不当的,我是知晓的,按幼齿先生长我十岁,是我的长辈,虽然问道无先后,达者为师,可先生有所不知道,我的启蒙恩师却不这么认为,问道问道讲究的一个道字,可不单单指的是科考道路,而以学生的了解,先生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选,虽然没能金榜题名,可差的只是风云际会,但是摒除这一切,先生二字自然当得起。”
冯静正要礼让,却听扶起他的刘同说道:“有一天,一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正要过河,河上有一座独木桥而且就能过一人,此时他正行至半路,刚好对面也有人走来,这人是个樵夫,此时肩膀正担着柴木走的很吃力,或许是专心吧,当他发现读书人的时候,也已经走到半路,此时这个读书人和樵夫面临一个选择。”
冯静一愣,刘同却是说道:“先生,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冯静猛然抬头,刘同哈哈大笑说道:“先生误会,我并不是着人跟踪先生,消息的来源,我也是道听途说,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原来如此!”冯静一松,却是说道:“大人见谅是我想差了。”
“哦?有隐情?”
“一个读书人,一个樵夫,我以为大人另有所指!”
“这,这……”刘同被一点当即明悟,手一扶额头却说道:“读书人!樵夫!……还真巧,不过先生这一比指的是秦方两家,还是官府与秦家方家?”
“啊!”这下冯静也不淡定了,以读书人和樵夫去暗合秦方两家似乎有些牵强附会,若是官府和两家相比的话,此情此景却极为的贴切。
“读书人退了!”冯静说的不错,不管是读书人和樵夫,还是官府和秦方两家,结果都是官府在退却,看来巧合并非一无是处,却是冥冥之中。
“这……”刘同有些迟疑。
“大人这是要退?”面对这种情况,冯静也是无奈,刘知县心里的阴影,促使他每到这个时候第一时间都会是这种反应,说实话冯静不排斥,换成他来做的话或许也是一样的选择。
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有秦家在推波助澜,可是秦家这行为完全符合在官府的形象,而一直在官府眼中秦家都是飞扬跋扈的,事情出格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仅凭这一件事情是起不到关键作用的。
三方势力,官府羸弱,暂时隐忍也是可以接受的,可师爷着急在,他能理解刘同的隐忍,但是不希望刘同此次隐忍,如果在这么下去,官府的威严和形象迟早被秦家踩成二维码。
“怎么会!”冯静长长出了口气。
“但是——”可跟着他的心又起来了,万事都怕但是,这将代表事情会另有转折,是以一听是这两个字,冯静心就咚咚直跳,他顿时心乱如麻,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期盼刘同奋不顾生的崛起,哪怕悲壮到粉身碎骨,还是和功能障碍一样,半死不活,生无可依死无可恋。
虽然不管什么决定,都不能改变白马县的局势,可师爷还是希望此刻的刘同能够更加果断一些,要么撕破脸,要么继续装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