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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羊骨头
    人血和牲畜血混在一起,是再好的眼力也认不出的。同样当利益蒙住心尖,再聪明的头脑也很难清楚思考——何况世人大多不够聪明。



    一番收拢,太史慈部仅仅追回几千头牛羊,在审配的印象里牲畜远没有这么少,但为了带回这几千头牲畜,审配的部下分散着消失在大漠中的军卒凑到一起足有一个屯。



    比他们和鲜卑人作战的折损还要多。



    通过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让审配对熹平年间先帝下令远征鲜卑雄赳赳出关的三万兵马最终逃回不过数百人的战役有了很深的了解。在这片中原人所闻所未闻的土地上,带给他们危险的不仅仅只有弧刀与硬弓,事实上鲜卑人的弧刀与箭雨,是这片荒漠中最微不足道的威胁。



    夏育他们输给檀石槐,未必是输在士卒的技击之法不如鲜卑,也未必输在将领的行军布阵不如鲜卑,他们是输给苍天。



    什么是苍天?



    世上一切非人力所能及的都是苍天的意志,让人受尽折磨的从来不是人……他们像先民一般赶着牛羊宿在满地狼藉的鲜卑东部落,夜晚足量的肉食令军卒彻夜狂欢,直至子夜空旷的大漠令人才在人们睡梦中引起梦魇,整夜耳边充斥着猛然炸起的叫喊狂呼与嗓音戛然而止的惨叫。



    这个夜晚阎柔领着部下一遍又一遍巡营,早上从军帐里抬出一百多具尸首才去睡觉。



    没有谁比亲身参与过燕氏东征扶余国战事的阎柔更知道夜晚的惨叫意味着什么。听那些从扶余山上围营乃至随张辽冲营的老卒们说,当年扶余人被围困在山顶军寨的夜里便带着这种叫喊,直至让营地里每个人都疯狂起来,营地里上万士卒最后刀兵相向,被张辽趁势冲杀进去白骨累累全做了骁骑将军的功勋。



    阎柔到现在也不清楚那种夜里的嘶吼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确实很渗人,让他忍不住命人把叫喊的全都像宰猪一样杀掉。



    部落里的人像猪一样被杀,部落外的猪像人一样被供起来。



    太史慈部在鲜卑东部落休整了十四日,他们只知道鲜卑中部落在西面,却不知道鲜卑中部落究竟离西面多远,也不知道西面究竟要走多远才能遇见水源,不论辎重、斥候、兵甲、弓矢都需重新整备,这花去士卒大部分时间。



    在他们休整的时间里,那些牲畜却并未休整,它们朝各处狂奔。这些受到惊吓的牲畜像兽潮一般,亡命朝西、朝北、朝南跑,似乎只要不落在东面这些人手里便能逃出生天。但事实上一切并不像畜生头脑里想得那么简单,它们当中大部分渴死、小部分饿死、还有更小一部分被荒漠与草原中间游猎的土狼分而食之。



    但仍旧有幸运儿,找到水源、找到带土盐的石头去舔食,最终他们一路向西,逃出一群人的魔爪,落入另一群人手中……这些人,是鲜卑中部落东部外围最近的部落。



    临近中部落边缘的十七个部落属于轲比能部下大将琐奴,过去这些部落是轲比能用来压服弥加的中流砥柱。不过如今这些部落里的勇士仅剩下十之一二。今年汉地并州郡的州牧马腾大张旗鼓着要向大鲜卑复仇,尽管诸部落大人都在酒宴上嘲笑汉家州牧的不自量力,但谁也不敢对中原托大,毕竟多年前燕北曾在军都山令他们慑服。



    为了抵御并州军的侵袭,轲比能征召了各部精锐,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跨过草原穿过荒漠,率军袭击汉地五原。如此一来,只要并州军敢从雁门出关,他们便会在没有雄关把守的五原烧杀抢掠,接着经由汉地攻略雁门,扼住并州军回还的路。这样的战法着实奏效,令先前猖狂无比的并州牧再度引着他的兵马缩回城里。



    琐奴没有参与这次南下劫掠,东部落大人弥加的心里总有与轲比能大人一较长短的想法,如今中部落举兵向南,各部在中部落留下的虽说不全是老弱病残,却也相差无多。琐奴便是唯一能抵御弥加的部落大人。他有多少兵不重要,但只要他镇守在这里,弥加即便升起僭越之心也不敢造次。



    这几日里他部下的领民三五成群地告诉琐奴荒漠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现在荒漠里便长出牛羊猪马,这是马鹿天神的恩赐。虽然这些牲畜很瘦,但比起马鹿天神往年总是嫌弃他们的信仰不够虔诚而夺走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这已经是非凡的馈赠。



    琐奴对此嗤之以鼻,这些蒙昧而迷信的牧民!



    是不是马鹿天神的旨意,难道是这些不能作战的废物说了算的吗?不论如何都要问过巫才行啊!



    中部落老迈的祭祀带着鬼脸面具围着火柱子蹦蹦跳跳,接着浑身一震告诉琐奴一个世间无双的真理,“这是马鹿天神赐给你们的肉食,你们不能驯养它们,应当立刻吃掉他们,留下最好的肉,风干等着部落大人回来取用。”



    琐奴的心这时候才放回肚子里,招呼部众属下将飞奔半个月长出腱子肉的猪羊宰杀干净,半个时辰后便成了美味佳肴,吃得满嘴流油……这是天神降下的旨意,如果不吃干净惹怒天神,将来降下怪罪可就将好事变成坏事了。



    琐奴没有名字的儿子捧着羊腿吃得正欢,被父亲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整个身子带着羊腿重重栽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张口便要哇哇大哭,接着口中便被塞进另一根羊骨头。转脸便见琐奴按着他的脑袋哈哈大笑,口中吐出一个鲜卑语的名字。



    他的儿子有名字了,叫羊骨头。



    这是个伟大的家族,许多年前抄掠汉地的战事中他抢到一把青铜锁怎么打都打不开,后来便有了琐奴;现在他的儿子有两条羊腿怎么吃也吃不完,这个名字很好。



    只不过狂欢中感激马鹿天神赐给他们食物的琐奴并不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部落就会像这些猪牛羊一样被风沙吃进肚子里,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