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年过去,南匈奴已经不能单纯地被称为蛮子了。
久居塞内,匈奴贵族读汉书、说汉话、穿汉服,甚至因为有些东西是从书里学来,所以有些地方他们比汉人还汉人!
自然而然,无可避免的是他们也接触过汉人的兵法,尽管仅仅是流传较广的兵书而且接触很少,但肤浅的兵法还是懂一些的。大约就是,五年前的燕北知道什么,匈奴贵族知道也不比他少。
兵法与兵法,也有不同的说法。比方说燕北当年最早不认识但会默写的六韬,托名是姜太公所做,亦称太公兵法。但拿在燕北手里的就不是那样了,一部书传下来数百年不知有多少人经手,最早被称作留侯的还叫批注,原文加结论只有百来字,剩下的那叫廉丹便是自己写了,还有一些不知名者解释,整部书字迹相同,想来是陶谦不知从哪儿抄录的。
燕北得到这部书三年之后才弄清楚这个留侯是张良。至于廉丹他则寻人问了问,也没弄清个所以,过了很久听说是王莽新朝时期的更始将军,无恶不作,后来镇压赤眉军兵败被杀。最后批注最细的应当是陶谦自己亲录,不过他在燕北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大将……也就是说,燕北得到的这部六韬,算是全天下各个版本的六韬中,所含兵法韬略较少、较差的一册。
这也是为什么达官贵人掌握上升阶梯的原因,并非是穷苦家出身的人得到书籍之后就能一步登天,实际上就算侥幸得到书籍,一样的书名里面蕴含多少知识都是在碰运气,甚至有些人在抄录书时根本没机会看到别人家传下的批注,弄不好在后汉为了看本书,还要专门去学先朝的小篆,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根本读不通。
经学上一个字不同便会坏了世间至理,兵书上更是如此,书上写逢林莫入,莫字不认识,带兵的将领见林子就钻八成得死,还是领着全军送葬的那种。
这还不算最恐怖,若是时运不济,兵书的上一个主人就像那廉丹般自傲不已,依照自己理解篡改的面目全非,就和早年燕北一个际遇……看过那么多大道理,还是打不好一场仗。
可将门就不一样,虽然也会遇上自负的祖宗篡改兵书,可但凡消失的将门流传下来,那便多半是仗打赢了还立下功勋。有真才实学的批注,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喜欢写兵书或者说改前人兵书的人。比方说南边的孟德兄,早年写了半部新书,还曾送给燕北一册,不过燕北看他老打败仗也没放在心上,北上吊唁魏攸的时候转手送了他的独子。不过孟德兄并未因燕北的不看重而懈怠,现在新书都编完了,十余万言的兵书分发将校,诸将攻伐皆以《新书》从事。而且从兖州回来的探子还说,曹操最近在编写《孙子注》。
将兵书分发将校的举措,在燕北看来就是极好。不说曹操亲自用兵的经验,至少这本新书是将曹操自年少起家学中所能接触到的兵书融会贯通,一股脑全部交给部下将校,这对部下将校的作战能力有多大提升?
燕北知道这件事时便在心中暗自腹诽,天公将军当年若想尽办法在十几年中弄上基本兵书,夹杂在太平清领经里分发于黄巾力士与大小方渠帅,造反不说胜败,没粮草辎重不懂治理长久来看终究还是要败,但至少单单军争之时不至于被汉军从南打到北像收麦子般一茬茬地死。
不过纵观南匈奴之作为,也算是贯彻着兵法中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精义,抓准时机咬汉朝一口,但凡遇到失败就投降再重新归附,大不了换个单于,下次接着大掠并州。
这一次,他们把兵法现学现卖到燕北头上了,趁着魏续还城大军稍有松懈,摸着黑奔驰到城外千步才被发现,冲突进城下百步攻破三垒。让燕北百日间两次突袭斩获的战果全还了回去,城外驻扎的步弓手受损颇大。
燕北赶到城头时,城下正处于激战,从他的方向刚好能看到曹性的驻地……先前燕北就注意到,并州将领除了高顺没一个治军严谨的,只是早间正逢成廉立功,不好给部下泼凉水,一时疏忽便让曹性部下军卒吃够了苦头,匈奴人短时间内袭破三垒冲进第二道木筑营门,丢下稻草火把顺风而燃,若非没有火油之类引火物城下早就该是一片火海!
即便如此,三垒的木栅废墟亦各处燃烧,匈奴兵最近的已经冲破二垒营门,正疯狂地向内冲杀着。
混乱中,燕北望见提弓跨刀奔跑的曹性后腰大铠甲摆插着一支箭头,奔走姿势都显得怪异,显然被射中屁股。顺着他跑走的方向不难望见篝火上还架着肉食……这个混账居然在城外守备时烤肉食!
看着曹性屁股插着箭矢不逃反自口中发出非人的尖啸提着强弓向匈奴兵攻破的阵线奔走,还挥舞手臂指派军卒拼死抵抗,燕北虚着狭长的双眼这才最终保持着些许不快,对身旁高顺摆手道:“城上弓弩手骑射匈奴兵后阵,传令北门徐校尉领骑兵击敌后路,驱散即可。”
围绕城池防守匈奴兵尚可,毕竟三垒之外有不少篝火堆来照亮些许空地,目力尚能顾应。若在远郊失了光影,大多食干粮长大的汉军雀蒙眼很难与匈奴兵夜战。
这与汉军与汉军夜战不同,到底主将大多是食肉的,只要士卒有夜战训练,主将指挥下双方情况对等。但匈奴人甚少夜盲,汉军与之夜战则大为不利。
其实不必燕北去说,高顺随他一同奔至城上,望见局势也不说话,抬手对军卒做出几个手势,校尉部的并州下级军官们便高呼着向部下下达命令,转眼城上便是一片令人牙酸的强弩上弦之音,转眼一片弩矢朝匈奴人后部飞蝗而去。
望见头顶飞过弩矢,曹性更为振奋,弃了强弓扬刀骂骂咧咧地一边抽冷气一边高吼着督战,匈奴兵冲锋之势,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