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西征之行声势浩大,只不过道阻且长。去年深秋姜晋的度辽部被匈奴单于栾提呼厨泉击败,从西河到云中遥遥数百里铺开了近万具尸首,有汉人有匈奴人,更有那些被兵灾掠过的百姓黔首。度辽将军姜晋拍拍屁股带着满身伤痕进雁门郡靠着太行山的巍峨山道养伤,匈奴兵却没全数回去,他们回不去了。
并州多山林,山林之地多野狼野狗,溃败正值入冬之际,转瞬间铺开了上万尸首,匈奴兵掠走兵器甲胄之后来不及就地掩埋,东走追击姜晋余部,尸体堆积之下便生出疫病。原本是没事的,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但待到深冬之时连尸首都冻成冰块,哪里还会有什么疫病。
可是偏偏,不过匈奴兵追击汉军的半个月,野狼便将暴尸的两国兵员腐肉食去不少,紧跟着匈奴兵折返,猎取林间野狼野狗为食,疫病在军中蔓延人们却恍然不绝,那些走着走着栽下马背昏死过去的军卒也只当是被冻坏了。
冬季,疯狂的疫病在并州西河郡、云中郡二地爆发,南匈奴王庭首当其冲,此战王庭虽并未派出勇士,但其麾下各部勇士返回后多病,匈奴栾提呼厨泉部下四十多个部落在大雪中承受疫病之苦,却无法告知王庭,待到雪花可行路,栾提呼厨泉麾下部落折损过半,春季游牧时王帐下二十多个部落烟消云散,奔至其部的匈奴骑手只能见到被大雪压塌的营帐与到处腐烂的尸首……早就没活人了。
雁门郡,也在这个时候收到来自云中郡各县的消息,十县有三县为疫病所害,百姓十步存一。人们对待疫病没有更好的手段,一亭疫病,便封锁一亭;一县疫病,便封锁一县。防人不防病,第一件事就是先派兵镇压民变再说。
燕北带兵赶到雁门郡时,云中的疫病尚在平息之中,由冀州各地汇聚而来的两万余大军停驻于雁门,等待疫病平息。
凉州,汉阳郡。
“子龙在给家乡的小娘写信?”
推开门的是凉州牧韦端府中从事杨阜,是汉阳冀县人。自赵云至凉州,州牧韦端见其亲待,从事杨阜也是一般,至此深夜造访太守府也是应有之意。
“义山怎么夜里入府?”赵云搁笔,起身相迎,探手指了一下书案笑道:“兄长说笑了,云十九从大司马南征北战,军中寂寥何来小娘。”
杨阜的年纪比赵云稍长,闻言后退一步,对赵云说道:“夜经府君舍外,见明灯高悬,便进来看看。刚从金城回还,心中烦闷。”
赵云闻言眉头稍动,州牧韦端派杨阜前往金城的事他是知晓的,为了让韩遂息兵事农桑,向州府上缴赋税。谁知道两边的使者走到一起了,杨阜刚从金城离开,韩遂的使者张横便到汉阳,向州府索要十万石粮草。念及此处赵云亦感心中烦闷,便与杨阜一道走进院落,道:“韩文约又要兴兵?”
杨阜只是摇头,眉眼望向别处叹了口气,“兵灾连年,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云所思虑亦是此事,兄长可是见过使君了?”听到赵云这么问,杨阜点头,张张口却没有说话。过去马氏在凉州时,州府没有反制他们的能力,但到底能借助马氏的力量保境安民,可现在凉州马氏为燕氏所制,尽管来了汉阳安定的二郡太守与些许朝廷兵马,终究对韩遂少了太多制约,“子龙,向朝廷请援军吧,单凭二郡之力,难挡韩文约兵锋。”
赵云应下,心里却无比苦涩。凉州府不知朝廷的情况,现在的朝廷还能派出援军来凉州吗?其实赵云刚才就是在写信给燕北,他刚从关中收到来自朝廷的书信,沮授将朝廷近况与他的忧心传信给赵云,而赵云的忧虑,与沮授是一样的。
天色已晚,赵云没再与杨阜说什么,杨阜便向赵云告辞离开。
凉州的事,可还有的要忧心呢。一旦韩遂兴起大军东出,只怕整个汉阳郡都难挡其羌骑铁蹄,只能退避至陇关方能相守,只怕大掠之下,诸郡不能留下什么东西,于百姓而言又是一场祸患。
如今朝廷四面征战,幽州东北进攻高句丽与扶余,大司马又亲征西面并州南匈奴,幽冀之兵已接近空虚,内忧外患却不曾停止。凉州便是朝廷的西面门户,一旦羌骑攻下陇关,三辅便不能制……过去凉州马氏能与韩遂相抗,是因为马腾马超等俱在,现在朝廷将马氏诸将扣在邺都,只有马岱一人尚不能约束部下桀骜兵马,兵马战力难道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沮授部下关中诸将也是一般,虽有十万大军却无可领兵作战者,杨奉、张燕等可服众者皆受制于国都。这难道不正像是无甚勇力的肥人,看上去健硕无比实际步态虚浮,一旦陇关得破,诸部俱鸟兽散,关中之地眨眼便会被攻破。
其实赵云也知晓,这并非是燕北的疏忽,以他与陈群做汉阳、安定二郡太守,为的便是抵住随时可能反叛的韩遂,以阻断其东攻之路。只是这样的看重,赵云却并不知晓自己能否担当大任。
满打满算,汉阳可用之兵仅有他部下四千军士与校尉庞德所部凉州兵,至多八千精悍部下。而金城的韩遂却有能煽动十万大军之力,谁的心里能有底呢?
回到宅舍,赵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把守军卒道:“无论何人入舍,先通报再放入门中,如军营一般,尔等知晓?”
军卒纷纷抱拳应诺,赵云入室跪坐案后思虑良久,将传递给燕北的书信继续写完,这才接着给司隶校尉沮授传信,现在只能寄望于沮授命胡才李乐等白波军入凉作战了。
除了这些,战前所要思虑的事情一个不少,比如说他与庞德领兵于张家川阻挡韩遂兵马,陈群坚壁清野率二郡百姓撤入关中……赵云透过窗,望着漫天月明星稀,心中苦闷。
凉州的风,越来越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