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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世子拔奇
    斗争越残酷,人心便越恐怖。



    从高句丽国都国内城经那岩城至纥升骨城,路上顶着高帽儿的石雕分外有趣。这一段路尚比较好走,过了纥升骨城,再向西行便不是那么容易。绵延的山脉阻隔着文明,行百里野地,王义才终于看见熟悉的大梁水。



    这条宽广的大梁水连通高句丽与汉辽东郡的边境,中间狭长地带有两侧峭壁阻隔,是以汉军虽强,从前的数次战争却都无法向东寸进收回国土,反倒为高句丽夺取故玄菟郡的领土。



    这条分境线是围绕千山东部数次野战的结果,大汉北人擅长平原作战,南人更熟悉山地作战……可是偏偏,辽东郡南部更接近山地丘陵,这里有一夫当关之势,甚至都无需建筑关塞,便已能驻扎一支军队便可伏击河岸两侧的行军之队,若再以巨石自山上滚滚而下,没有谁能够成功逃生。



    高句丽在大梁水以东驻扎了数足五千的精锐步骑,分驻山上山下。而在大梁河以北直通玄菟郡的浑河畔,同样驻扎着五千精锐,还包括千余水军。



    随着王义对高句丽国的了解越来越深,心中也对这个在北方拥有强大军力的国度感到忌惮。早在儒留王时期,他们通过攻伐迫使在浑河流域活动的鲜卑为其属国,进而又向浑河上游进军,大将乌伊、摩离“西伐梁貊,灭其国。进兵袭取汉高句丽县”在当时,他们便能够动员两万兵力。



    至大朱留王时期,高句丽军队征服了盖马国、句荼国,袭击了汉乐浪郡。太祖大王时期,高句丽军队进一步扩大发展,将征服的部落方国的军队也编入高句丽军队,使步兵、骑兵的数量增多,并具备与辽东郡、玄菟郡作战的实力,时常派出数千人、上万人侵扰、掠夺辽东郡、玄菟郡东部各县。



    近年来,高句丽内部纷争不断,北面与扶余不停交战,使其无暇西顾。但是身处其中的王义非常清楚,这是个好斗而精锐的民族,一旦他们与扶余国的纷争有所缓解,一定会再度向西进兵。



    如今高句丽在北方常驻兵马两万,西面两河驻防万余,何况国中尚可动员二至三万的轻卒。他们的兵力远胜当年,若一心进攻辽东,即便是燕北整军修武亦不是能够阻挡的。



    顺着蜿蜒的河道一路西行,一艘盖着双层飞庐的大船装载着五百名穿着宽阔华服着皮甲青铜铠的高句丽兵将,之后亦有两艘小舟为其运送辎重粮草,正是辽东郡应允下的高句丽世子拔奇一行。



    “王君,你是从辽东过来的,我问问你,观我高句丽之胜兵,汉辽东郡可能阻挡?”拔奇是个面貌英武的青年,身着汉人的锦绣玄色大氅打理地一尘不染,头上束发而系金珰抹额,身上亦以金银自饰,贵气逼人,倒是面容带着几分少年傲气对王义说道:“像这样的兵马,即便汉为大国,区区辽东,怕也还是不如我高句丽小邦的吧!”



    王义轻轻点头,论及兵马数量,辽东当然比不上高句丽,单单所辖地域与百姓数量,高句丽都比辽东郡大了三倍不止,这如何能比?他缓缓地为拔奇面前的陶碗中倒入酒液,说道:“若以辽东比国中,自是不如。”



    拔奇对王义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拢起宽大的袖袍对王义接着问道:“王君,今年余无法归家,想必心中是无比思念吧?放心,这次你与我一道至辽东,那辽东太守沮公与是断然不会为难你的。”



    王义尊敬地拱手拜谢,实际上心头却在暗笑。



    至高句丽时,他假托自己是在辽东犯了律法杀人的罪人,逃到高丽的国都国内城,借追随燕北时学会的商贾技艺,在国内城、纥升骨城买卖物资,时常又将在汉地的本事故技重施,行匪于高句丽与扶余国境,短短两个月便凭借自己获取的声望得到高丽王长子拔奇的青眼,招至身边作为亲信幕僚。



    如果不是来时带了上百亲信武士随从,王义在高句丽的生活便可谓是步履维艰了。其实原本他是不必过得如此辛苦的,单单凭借他一手锻铁炒钢的本事,无论东夷还是北夷,只要是青铜器大行其道的国度,他都能成为国家的座上宾。可王义与燕北相交甚久,深知燕北即便舍巨额利益也不愿将兵器卖给外族,他又怎能授人以渔,把祖传的锻铁炒钢之技艺让外族人知晓。



    王义没有忘记,燕北派他到高句丽,是为了将来的入侵征服做准备。



    不过不可否认,王义很能干,短短半年时间便以庶人之身成为高句丽国中世子的幕僚,衣着华服锦绣不说,就连言行举止之间都有了派头。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不懂,为何你一定要让我投入辽东学馆门下学习。”世子拔奇提起辽东,言语间多有不屑,微微皱着鼻子说道:“高句丽与汉争夺西方土地的战事在二百年里从未停止,向父王告请入辽东习汉学时可是教我被二弟好一阵嘲笑啊!”



    “诚然,高句丽国力强盛,甚至若无扶余国牵制,就是整个幽州亦不能比拟。可是世子,高句丽再强,将来能真正属于你的,又有什么呢?待大王百年之后,您是守着国内城旁边的那岩城度日,还是终日醉倒在纥升骨城,为二王子守着大汉边陲呢?”



    拔奇的脸色并不好看,王义的言外之意便是说等他父王过世,王位便绝对与他没有一点关系,脸色不由冷了下来,高高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我才是父王的长子,继承王位,强国富民本就是我天生的责任,怎能在纥升骨城醉倒!”



    王义轻松地笑了,看着沿河两岸渐渐消去的堆积白雪,饮了一口碗中酒液,嘴角勾起的弧度写满了讥讽。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草莽是向来不懂贵族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王义咧着嘴揉着眼睛问道:“可是我听说国内城的大辅、古雏加、大加都聚拢在二王子伊夷谟的身边,他们支持二王子登上王位……那到时候世子天生的责任,又该寄放在何处呢?”



    高句丽的中央官职分为七级,最上的大辅相当于丞相,而古雏加与大加,则是高句丽五部中的贵族首领,同样拥有参与政治的权力。



    拔奇被王义的话噎住,却满不在乎,自幼时起王都的宫廷汉学教习便告诉他折节下士的故事,他只是愣了一瞬便说道:“如果伊夷谟比我更出色,那我会助他管理城邑,毕竟他是我的弟弟,兄弟之间应当相互扶持。”



    “嗯……世子的胸襟令在下佩服不已。”王义点头,端起镶着银边的陶碗看了片刻,才啧出一声,放下陶碗对拔奇问道:“那么世子,如果你做大王,难道就不能照顾兄弟了吗?”



    “做不做大王,又和进入汉辽东郡学汉学又何关系呢?”拔奇没有回答王义的问题,反而说道:“难道在国内城的那些儒士,就不能教给我很好的汉学?”



    “在下建议世子入辽东,并非是为了汉学。那些大加、大辅聚拢在伊夷谟的身边,就是因为他想要做大王,而他做了大王,便能给那些支持他的大加更多的东西,权力、财物、兵力,人们是为了这些东西。如果世子不想成为大王,或根本不在乎,也就无法给予别人这些东西,自然,就没有人支持世子。”王义笑着,他的巧舌如簧仿佛令他想起燕北一本正经地骗人时的模样,摇摇头,他笑着问道:“世子以为辽东郡掌握在谁的手里?”



    “汉朝的郡有太守,就像我们的大辅一样,管理这片土地的所有事务。”拔奇确实被王义说动了,这种问题其实一想就能够想清楚,可惜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拔奇对王义问道:“辽东郡的太守,难道不是被人称作沮公与的沮授吗?”



    “他不是被人称作,汉人的名号,分作名与字,沮授是他的名,公与是他的字。但是辽东郡并未掌握在他的手里。”王义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他终于能告诉拔奇燕北的名字,他对拔奇说道:“我的同乡护乌桓校尉燕北,现在统治着汉辽东郡,是大汉北方最有权势的将军之一。”



    “护乌桓校尉?不对,这个官职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乌桓人与那些鲜卑叛徒的吗?”因为鲜卑在弱小时曾经为高句丽的附属国,所以拔奇习惯于将鲜卑人叫做叛徒,事实上每一个高句丽人都很清楚,鲜卑人如今在草原北方打出了自己的土地,已经不再是老人们口中被驱使的奴隶,拔奇问道:“护乌桓校尉凭什么统治辽东,又凭什么成为大汉北方最有权势的将军?大汉北方,那要有多大,一千里吗?”



    王义被拔奇的话逗得开怀大笑,摆手吐出三个字,“三千里!”



    “从盖马大山到太行山脉,从上谷到黄河,没有人不知晓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