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人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大批兵马过境的模样,尤其是燕北麾下这一支不属于幽州本土的军队。
过半数的幽州人从未见过燕北的兵马,但无一例外的,上至七尺壮年,下至三尺小童都听说过燕将军的名号。
他们在那些冀州难民的只言片语中,听人描述过这支由乱军组成却攻城略地破军夜袭无所不能的燕氏军。
当张牙舞爪的燕字黑旗过境,胡须都编做麻绳脑袋光秃像个瓢瓤子的乌桓骑簇拥着六千骁勇剽悍的汉儿军队成群结队地掠过各个郡境直奔广阳时,人们对这支兵马展现出的力量感到恐惧。
平民黔首不禁虔诚地祝愿使君刘公长命百岁。
因为刘伯安坐镇幽州,现在这支军队才成为大汉护乌桓校尉部下的兵马。如果现在的燕北作乱,怕是要比二张所造成的破坏更强……因为这是一支没有布甲的兵马。
从头到尾,人们看不见一件布甲。
那些来自属国的乌桓骑身上自是不提,如果简陋的青铜片算是甲胄的话,他们或许是全副武装的兵马;如果不算,这些蛮夷之徒与骑马的赤膊壮汉并无区别。
但举着燕字大旗的士卒与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有所不同,六千余人半数身负铁大铠,即便没有铁铠也会穿着双层皮甲,狼皮、牛皮、熊皮、甚至最金贵的犀皮、兕皮,他们应有尽有。
只有在甲片无法覆盖到的肘部才能见到他们手臂上坟起的筋肉,这些冀州人面无表情,一面大纛随着他们前进而飘扬。
燕赵武士!
人们这时才认识到,燕北手中攥着的究竟是多么强大的武备。
为了这一战,燕北将最值钱的家底全部拉出来了。环刀三千余口、矛戈四千杆。步骑弓两千、强弩千具、箭三万矢一万。战车三百乘、辕车六百架、驮牛七百、驮马千匹、战马两千。大铠两千领、皮甲数千具、还有兜鍪与大盾各千!
这便是他向刘虞请鲜于兄弟出郡兵从攻的原因。州府的人以为燕北兵力不足需要帮衬,实际燕北根本没有把郡兵派上战场的打算。他把鲜于兄弟拉出去,完全是为了让鲜于银率军保护粮道,鲜于辅在他攻下冀州第一座黑山军控制的城池后入驻作为囤粮大营。
鲜于兄弟的意义便是为燕北处理一切的后顾之忧,至于征途亡命,则是燕北需要考虑的问题。
有辎重托牛在,兵马的行进比步卒拖累要快一些,不过十日便至广阳。不过这一次,临早便有州吏传来消息,让燕北走安次入涿郡,不经广阳郡的蓟县。
六千兵马过境,对州治来说太不安全了。
燕北若有一点歪心思,就他手底下这些凶悍之士可以直接攻下守备松懈的广阳郡,在抽调郡国兵与代郡、涿郡之后,广阳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谁都不会愿意造成这样的误会。
临近最燥热的八月,燕北兵至涿郡范阳。
两年前,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这个名号撞入天下人的耳朵里,而这一次,他同样也要从范阳郡开始,一路南下。
人们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燕北率军南渡易水进入冀州境内时,只觉得就算夜晚天气仍然燥热地可怕。
春秋两季是适合打仗的时间,此时已至八月,辽东还稍凉快一点,幽冀之交却是最热的时候,那些着乌桓汉子赤着搏汗水便透过青铜甲往下淌着,至于燕北自己的部下则更为难过,皮甲、铁铠这些战场上保命的东西却在此时令他们汗流不止,却又不敢脱下。
他们已经进入黑山军控制的势力范围,出幽州界石后便不再安全,此时此刻更是如此,再西向五十里,便是一座令燕北熟悉无比的城池。
中山国境最东北的蒲阴城。
张纯方举叛旗时,燕北率麾下百骑劫了这座城池,在官署内杀光所有长吏,在王政赶到后取走城内的强弩与兵甲。
当时他还命姜晋赶在王政来之前破开城中库府取出财物分于部下,时候偷着乐了很久……那时候对燕北来说是最好的时代,些许钱财便能令他满足。
现在还有什么能令他满足呢?
没有了,他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与他亲近的兄弟各个成了校尉太守,最次也要做县中长令,朝廷六百石官员在他们眼中已是寻常、几万石粮食也成为了很快就能得到的东西。
他心想事成,以至别无所求。现在,他想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为甄俨复仇!
……
夜,兵马宿官道。
一骑飞马回报,拜倒在燕北身前拱手道:“将军,我们的斥候摸不过去,险些被发现。”
“嗯?”燕北皱眉,篝火的光映着一双闪烁的鹰目,“蒲阴城守备严密么?”
这不是个好消息,燕北想过,他的大军轻动,黑山将领但凡不是庸人便会布下斥候于官道旁的乡闾,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是没想到斥候连摸都摸不过去,看来想要偷袭的是不成了。
“不,将军,斥候能摸到蒲阴城,但是怕回不来就没去。”这个回来报信的队率笑道:“再往西二十里的官道上贼人立了两座营寨。”
“有这种事?”燕北歪歪脑袋,看向身旁的太史慈、张颌、麹义,四人皆是大为惊讶,问道:“营寨防守如何?”
敢在官道两边上扎下营寨,那不就是等着燕北呢?
“守备不松懈,但是……”斥候苦思冥想,终于想到合适的词语道:“两座营地不小,可扎五六千人马,外紧内松,明哨暗哨有不少,但营地里都非常安静,这时应当都睡了。”
燕北闭眼想了熟悉,紧着腰间束带起身道:“麹校尉押兵马西进,子义、儁义随我去看看,你在前面带路,让燕某瞧瞧,是何等英雄豪杰敢在官道上扎营等着燕某。”
麹义领命,系着铁护颈甲问道:“前些时候斥候说占领中山和州府从事交兵的贼酋叫什么?”
张颌想都不想道:“平汉,自号平汉……志大才疏连名字都起不好,颌以为这个名字比中山张公尚且不如。”
众人哄笑,燕北手底下这帮将领对张纯从前号称弥天将军这件事诟病良多,这会前面又来了个平汉将军,禁不住发笑。
“行了,都叫醒士卒去整备吧,今天夜里怕是不用歇了。”燕北不屑地撇嘴,铁鞋踹了两脚土在篝火里,翻身跃上马背说道:“燕某就觉得这个名字不错……至少比大眼和大嗓门强吧?”
可不是么,他手底下就有大目和雷公呢,黑山这帮人啊,就好给自己起些稀奇古怪的称号,老老实实地叫李伯张季不好吗?
实际上他想,这个黑山贼寇平的是汉,幸亏没叫平燕,不然这么打仗心里怪没底的。
十余里路程对骏马来说顷刻可至,此前上百个斥候已经将道路疏通,因此即便是夜路跑起来也轻快无比,夜里的马背上迎面而来的凉风更是令人心神一爽。
隔着三里远,燕北几人跟着斥候钻进林子里的山坡,由斥候指出远处的隐没在一片黑夜里的轮廓。
“将军请看,那处便是一座营寨,估计有两三千人驻扎,另一座在官道那边,两座营地相距三里,白日放出骑手便能将周围二十里全部看住,更能把箭雨抛洒到官道上。”
太史慈闻言点头道:“箭矢直射几十步,但若在营寨箭楼上抛射,两边营寨都能射到官道……将军,这里怕是不好过去。”
“子义兄此言差矣。”张颌比二人都年轻,此时却一脸自信笑容地抬起一只手指道:“将军,若依颌看。一个时辰,属下自当为将军拔此二寨!”
张颌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满,太史慈未曾经历战阵,此时看着张颌说不出话来,倒是张颌还犹感不足地说道:“若是麹校尉,一个时辰或许能击溃他们在外兵马,却未必能为将军拔寨……将军,此战用某!”
燕北也有这般打算,事实上在冀州的讨伐黑山燕北还真想过让张颌统筹战策。麹义作风强悍而偏激,如果让他来打,一定会与黑山军硬拼,而且一定拼得赢。可如此一来给部下带来的伤亡便太过了。
他只有六千人,却要与十几万黑山军为敌,禁不起硬仗的消耗。
“儁义且说说看,你欲如何?”
张颌听到燕北问他的想法,尽收脸上兴奋之色道:“以麹校尉率千余步卒精兵自林间围官道右侧营寨,颌领弓弩手千余隐于官道之左,将军自可领骑兵于官道等候。右营放火箭便可惊敌左营……其若援军颌自可击溃他们,即便颌不能阻敌,将军亲率骑兵亦可余官道击溃敌军。先溃其援军,合攻右营难道黑山贼寇除了溃败还能有什么活路吗?”
说完这些,张颌仿佛稳操胜券一般对燕北恭维道:“将军操练武士夜战,为的难道不就是今日吗?”
“子义,想不想领一支兵马?”
燕北看着张颌轻轻点头,随后对太史慈说道:“给你五百弓弩与五百乌桓骑手,敢不敢潜过官道,待敌众溃散后劫杀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