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台上,妇人看乌云,笑而无声。
赵骊,你终究露出了尾巴。
精舍院子里,听得闷雷声的黑衣文人长身而起,略有叹惋的口吻,问唐诗城外的人可盯着了沈望曙和徐秋歌。
青衣唐诗点头,“二姐早来了。”
黑衣文人转身望向大内,神情祥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杀赵骊还是救赵骊。
老铁意兴阑珊的拾阶而上。
从岳平川身边走过时,这糟老头子咧嘴一笑,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很难产生好感,“那狗屁读书人的春秋之剑,有点意思。”
本想走上台阶的老铁倏然坐倒在地。
浑身沁血如注。
岳平川苦笑,终究是故人,不愿意他就此失血死去,看向远处的虬髯汉子。
元曲郁闷的道了句反正死不了。
岳平川提枪,上阶。
身上亦有七八道刀伤,鲜血浸润黑色蟒服,处处乌黑,倒是不甚显眼。
提枪站院前。
目光越过捧书少年,看着光彩照人着白裙、穿指如花抚琴的妖精女子,叹了口气。
琴音已变。
十面埋伏音已歇,改为仁宗朝时一位精谙琴棋书画的儒将所谱《定军山》。
杀伐之意更浓。
女子只是抚琴,不看王爷。
王爷提枪,眼里只有女子。
只是时光短暂,有人带杀意而来,岳平川回身,看着九位不速之客,再抬头看看天穹乌云。
明白了所有。
长叹了口气,原来妇人是这样想的啊。
入临安杀少年,不可能。
但可以杀赵骊。
杀了赵骊,你能不能活下来再说,但至少那个妖精女子可以活下来。
杀了少年,你会不会死再说,但至少那个妖精女子必然会死。
你是大凉镇北的王爷。
但这里是临安,是天子脚下。
南北镇抚司尚未出动,赵三房亦没有人现身,况且你不杀赵骊,赵骊便要杀你,他要逼迫镇北军反了大凉。
但只要赵骊出现,这便是你最堂而皇之的理由。
既然独孤鹫能死在青云街,西子船娘能死在青云街,连你师兄,当年北方的忠良之后花老爷也死在青云街,那么赵骊死在夕照山便不会被天下人过多猜度。
赵骊之死,其责在你。
无论你岳平川能不能活着回到北方,王爷这个位置便再也坐不下去,只能让三世子世袭罔替,而那个异人三世子,能在女帝手下周旋得了几年?
岳平川苦笑了一声,这些年和朝臣斗志斗心,妇人狠辣之谋已不辱君王名。
这一着棋,端的精妙无双。
自己能怎样?
入了临安,所有的局势都在那妇人掌控之中,此刻自己依然可以杀出临安,但绝对带不走王妃,如果自己真的率领大风轻骑反了大凉,王妃必死无疑。
就算能杀了赵骊,想来等待自己的便是那少年的剑,以及赵三房和南北镇抚司的围剿。
而杀不了赵骊,自己则死。
赵骊也应该活不了,妇人布下这个棋局,就是引赵骊出手。
反正事后将责任尽数推倒自己身上。
她落个清白。
恐怕不仅是杀赵骊这么简单,此刻的广西应该有枢密院乃至兵部重臣,要将赵骊的心腹一网打尽,彻底抹杀赵室乾王。
接下来便是对付太子赵愭。
赵室便将彻底被女帝架空,甚至于大凉天下的江山,也将旁落到赵长衣身上。
那么这一切赵骊知道么?
赵骊知道。
这位持长槊而来的王爷笑得很狂野,天魔凶相霸气无双,无惧天穹闷雷滚滚,“她想干什么本王都知道,西军那边自然有人等着枢密院的苏相公,至于夕照山这边么,只要本王杀了你,赵三房只能徒呼奈何,毕竟青衫秀才已去青州,没了这柄雪晚来,临安再无人可杀本王!”
顿了一下,“她之失算,是不知道本王亦异人。”
又补充道:“就算她料到本王是一位异人,她也没料到,本王不是徐晓岚常遇春之流,亦不是赵飒之流,本王之异,在武而非兵。”
本王,不输岳家三世子,当是盖世武将。
她在算计本王,本王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她,只要岳平川一死,镇北军那边必然军心大变,这绝对不是那个三世子可以抚平的。
只需稍微煽风点火,让西军北上假意要大肆清洗岳家旧党,就不信镇北军不反。
比如虎牙铁贲的许诛,此人便绝对不会等死。
而镇北军一反,妇人就算再想杀自己,也有心无力。
其后便是南北大战,自己寻个机会去广西就藩,趁着平叛大肆收拢人心铲除异己坐收渔翁之利,待得南北两败俱伤时,自己再振臂一呼,天下赵室宗室皆响应以正国本。
这大凉江山便唾手可得。
也有风险。
比如……王琨不配合自己,他那群门生党臣儒官不愿意为自己开脱罪名,又比如杀不了岳平川,反而被逼出临安远走广西
但富贵险中求。
就算远走广西,也可以裂土封王,比在这临安整日里受气惬意多多。
更何况,自己会杀不了岳平川?
笑话!
这大凉天下,除了观渔城一剑挂天河的夫子,还有谁是自己杀不了的?
岳平川沉默了一阵,“我也没料到。”
“所以你只能死。”
岳平川哦了一声,“你似乎忘记了一点,我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来临安,被陛下算计,被你算计么,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何大风轻骑和虎牙铁贲南下,却从无粮草问题么?”
赵骊哈哈大笑,“因为你蠢,你不敢反大凉,却还奢望着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带回开封!”
赵骊舔了舔嘴唇,“放心,她不会死,本王会好好疼她,毕竟这样妖媚的女子可不多见,本王一度怀疑,她应该是某个祸国异人,如果真是,倒想知道她能不能祸害了本王的江山!”
江山俨然已入他手。
岳平川眼眸如虎眯,杀意渐寒。
没有人可以侮辱她。
却忽然问道:“江山之于你,真有这般诱惑?”
赵骊愣了下,旋即恍然,“岳家有你岳平川,真是悲哀,不可得江山便罢,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女人,陷岳家于危亡之中,兵神岳精忠若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岳平川神色越发奇怪,“岳平川啊……”
南下时大凉岳平川已死。
此刻提枪的岳平川,只是一个来找回娘子归故乡的男人。
一个已不爱江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