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26章
    此为防盗章



    钟荟本就是虚客套, 便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毕恭毕敬道:“劳母亲惦念, 晨起服了药,发了一身汗,现下好多了,女儿不孝, 不能在母亲膝下承欢,反累得母亲与三妹探望, 着实惭愧得很。”



    “看看这孩子, 病了一场可是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 你虽不是我亲生, 却是在我手底下长大,怎么大了倒跟阿娘生分起来了。”曾氏轻笑一声,扯过四娘子道, “你不是时常念叨着你阿姊么?”



    三娘子不情不愿地挪动了数寸,敷衍地唤了声阿姊, 就垂着头摆弄起腰间的紫玉双鱼佩来, 钟荟不瞎,自然看得出三娘子与她的手足情稀薄得很,还颇看不上她。



    女童梳着双丫髻, 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身上没什么显眼的珠翠首饰,只手腕上戴了一对细细的素金镯子。她的容貌与曾氏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些不甚相似的地方却生得青出于蓝,兼之肤色白皙,没有那块遗憾的胎记,虽比钟荟所占的这具身躯略逊一筹,也已是十分难得的美人坯子了。



    钟荟不至于和个小童计较,大人有大量地笑着寒暄道:“三妹这向可好?听说前日夫子又夸赞你灵慧颖悟,孝经可能诵了?”说罢吩咐蒲桃去取果子和蜜水与她吃,又命阿枣搬胡床来。



    三娘子虽自视甚高,但并非不通人情,相反还十分早慧,敏锐地从她的问话里品出一分居高临下来,心里不屑又诧异,她这个阿姊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又托病在床上赖了几个月,倒有脸提这一茬?有心看她出乖露丑,眼珠一转道:“已经粗通了。只是阿兄方学了《谏诤章》,秦夫子道待他学完才能接着讲论语。”



    她讲到这里撇撇嘴,对这个拖后腿的庶兄很不满,亏得还比她年长一岁,像块顽石一样不开窍:“这几日左右闲来无事,便先翻看起来,今日读到《八脩篇》“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一节,却不太明白,阿姊可否为我释疑?”



    钟荟看着她一脸不怀好意,感到莫名奇妙,她自己三岁开蒙四岁诵论语,料想原身就算再不成器,毕竟已经八岁,断没有连论语都不通的道理。



    刚要斟酌着开口,却见曾氏伸出一根尖尖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袋,嗔怪道:“瞎胡闹,你阿姊哪知道这个,以为都像你,不爱花不爱粉,就爱读那劳什子书。咱们阿婴可不兴学她这样,女子本就不必学富五车,能识得几个字,把一篇女诫读熟便罢了。”



    钟大才女感到自己被劈头盖脸地摁了个不学无术的戳,颜面尽失却无能为力。



    这种话只能哄骗哄骗三岁稚子,若没有父母师长刻意引导,哪个孩童不爱嬉闹玩耍,偏爱之乎者也?她自认已经算是有定力的了,也非得日日靠着父母师长耳提面命才能安坐一时半刻。



    三娘子还是七情上面的年纪,不以为然地撅起嘴:“但是那钟十一娘、卫七娘……”



    “钟、卫、裴、荀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曾氏皱着眉,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把四娘子的妄念一并拂落,“人最紧要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多学学你阿姊,让阿娘省点心。”



    钟荟简直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三娘子已经抢白道:“阿娘不用妄自菲薄,他们也不过是仪仗出身才负此盛名罢了,十岁诵五经又有何难?假以时日,女儿未必比哪个差了!”



    饶是钟荟也被她这气吞山河的气概震惊了,她虽有过目成诵之能,但倒背如流不难,真正融会贯通却绝非易事,若无名师大儒指点和家学积淀,不知要走多少弯路。钟荟是真真切切下过苦功、结结实实捱过板子的,断然不敢说出容易二字。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曾氏嘴上叱责,眼里却噙着一点自豪的笑意。



    “三妹真是志存高远,我这做阿姊的实在惭愧。”钟荟由衷感叹道,半点没掺假,她在那个年纪可没有这般鸿鹄之志,成天想着躲懒溜出去看百戏而已。



    “好孩子,你可别被你三妹带歪了,夫子夸两句尾巴就翘上天去了。”曾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道,“对了,上元节宫中新赏了绢帛,开春你们姊妹做几身鲜亮的衣裳穿,还有娘娘另赏的各色珠玉香粉,一并送过来与你玩儿。”



    宫里的娘娘……钟荟眼睛一亮,这句话实在是有大用处。今上后宫颇简省,宫里有位分的娘娘两只手数得出来,且多为世家女,钟荟年幼时隔三岔五去宫里玩,后来病笃,便不太入宫了,她不熟悉的除了新近入宫的裴淑媛,便是……



    出身屠户的姜婕妤。钟荟想通此关不过一瞬,顿时如遭雷劈。



    “阿婴?”曾氏见她突然目光呆滞脸色煞白,露出担忧的神色,“可是哪里不适?”



    钟荟好容易把这晴空霹雳克化了,血色慢慢回到双颊上:“不妨事,只是方才有些头晕,让母亲忧心了。”



    曾氏从怀中掏出绢帕,亲手替她擦拭额角沁出的薄汗:“定是说了那么久的话累着了,你好生歇息,快些把病养好,眼看着快到上巳,你们姊妹也出去松快松快。”



    送走了曾氏母女,钟荟把头埋在锦被中灰心丧气地躺了半晌,可怜她钟十一娘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不曾学得半句粗语村言,否则还能咒骂两句排遣一二。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钟家乃是四世三公的高门华族,世代簪璎,满门朱紫,钟老太爷虽已致仕,门生故吏遍天下,将相岳牧悉出其门;钟太傅以当朝帝师执钧当轴,小辈中亦有多人出仕,平流进取,坐至公卿,指日可待。钟荟是钟太傅膝下独女,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



    反观姜家,钟老太爷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时候,姜老太爷还在西市上屠猪宰羊。只因出了个倾国倾城的姜婕妤而骤然富贵。



    从钟鸣鼎食的世家嫡女到屠户家的小娘子,不啻于从云端跌落泥潭,钟荟深切感受到何谓造化弄人,差点一个想不开再死上一死。



    好在钟家十一娘苟延残喘十数年,那一点少年人的血气方刚被抽丝剥茧地抽了个一干二净,织成一片无边的耐心,虽然矫情的穷讲究和臭毛病不少,却颇有几分堪破红尘的缺心眼,天大的冤情沾上枕头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二天钟荟一觉醒来,那一腔愁绪已经化了个七七八八,睁开眼睛觉得那朱红艳紫的帷幔还挺喜庆,看多了竟也顺眼起来,香药不钟意可以换,大不了重新合,反正方子都是现成记在心里的。姜家虽然顶着屠户之名,毕竟已经发了家,别的不说,阿堵物是尽有的。



    只一个继母心机手腕都不缺,似乎不怎么好相与,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造化毕竟待她不薄,若是让她托生为黎元黔首,纵使她诗书满腹,不还得土里刨食?她是读过春秋左氏传、国语和史记的,知道民生多艰,遇到荒年更是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两厢这么一比较,姜家简直是块福地了,钟荟觉着自己定能把这个姜屠户家的二娘子当得风生水起。



    当然后来她知道自己这定论下得太早,这就是后话了。



    钟荟任由思绪信马由缰地遛了一圈,坐起身望见横过窗前的杏枝不知何时已悄然抽出几点新芽,枝头一只雏雀宛转啁啾,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轻快起来。



    梳妆停当,她便带着阿杏和阿枣前去前厅坐等姜明淅。



    三娘子昨夜苦读到亥时,晨起时呵欠连天,此时眼皮还有些微肿发红,婢子替她用胡粉遮了遮,又上了些胭脂,将眉尾描长了些,眉心贴了金桃花钿。



    今日第一回在一众贵女前亮相,主仆几个都是卯足了劲打扮,三娘子身上穿的是这一季新裁的银红织金霞光锦长襦和翠色织成海棠蛱蝶裙裾,通身上下找不到一道褶子,显是新浆过的。她头上簪了曾氏从自己奁盒中挑出来的麒麟凤凰簪,上面镶的蓝宝石足有李子核大小,只是式样有些老气,与三娘子稚气未脱的面容并不相称。



    阿枣拿眼一瞧,又扫了眼自家粉黛未施轻盈柔软的二娘子,顿时从心底涌出自豪来。



    姜明淅一见钟荟穿得家常,头上连一星半点的珠翠都见不着,又是不满又是窃喜,最后还是良知与公心占了上风,蹙着细长眉道:“阿姊穿这身去觐见公主殿下?未免也太失礼了罢。”



    “无妨,妹妹这一身抵得过两身了,公主殿下最是宽宏,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钟荟不以为然地笑着,拨了拨手中的小碗,用小银匙舀了一口酪浆送入嘴里,指着面前食案上的几碟点心和鲜果道,“要不要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姜明淅昨夜睡得晚,晨起只喝过杯茶水,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可一想到嘴上抹了口脂,便忍住饿摇摇头:“一会儿还要宴饮,阿姊你也少吃点罢。”



    不一时昨夜那圆脸侍女便来通禀,道肩舆已经备下,公主殿下请两位小娘子前往凌风台叙话。



    两人坐上肩舆,三娘子昨夜在灯火下并未看得分明,今日才得以细细打量那四人抬的肩舆,不由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雕镂龙凤填金漆黑檀四柱上张挂两层幔帐,内层轻纱垂下,外层的织成帷幔则挂在银钩上,三娘子一见那织成帷幔就觉心头一跳,看了眼抬舆的仆役,见没人留意她,偷偷拉了帷幔定睛一看,果然是与她裙子上一模一样的海棠蛱蝶,只不过经丝是缃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