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加入安德伍德竞选团队作为起始点,露西尔·埃文斯已从政五个月零十天,在这短短百余天中,她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了自主意识根本不被尊重的生活状态,然而现实却一再给她新的冲击。
当她暂时告别了美国绯闻风波与弗朗西斯的威胁,拖着疲惫的身心从希思罗机场走出来时,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看到使馆的车停在门口等待。
她觉得眼前一幕简直像是绑架现场一般。
但她能怎么办呢。她现在的第一身份是个外交官,代表联邦利益,这是她的本职工作,就算生活当中有再多纠缠甚至生命威胁,她也只能先把本分做好。
“哈里斯大使换过司机?”
在大略的观察过后,她这样问帮她开车门的工作人员。
对方没给她任何回应,这倒是引起了她的警惕。
果然,车子驶进伦敦市区,却并未往美利坚驻伦敦使馆行驶。
她闻到了危险气味,“谁让你们来接我的?”
前面的人自顾自的开车,副驾上的男士也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被无视让她充满不安,但强烈的自我控制系统又让她忍耐,她不想表现出任何焦躁样子。她皱着眉,攥着拳,将修剪的干净漂亮的指甲□□手心。
一直到车子驶向蓓尔梅尔街方向,她的焦虑才突然减轻,紧绷的肌肉也莫名其妙的松弛下来。
车子停在了白色庄严的第欧根尼俱乐部门口,这回甚至没人在门口接她,但她俯着身子走出车门,轻车熟路地就走向了地下室。
作为曾经的世界中心,如今仍然是西方文明地标的伦敦,每天都在受各种不同程度的安全威胁,爆炸隐患是其中一种,只是这次涉及使馆,牵扯到外交问题,不免让麦考夫觉得有些头痛,但归根究底,这问题层级对他来说不过也就是“平常”。
在看过mi6的报告,又与可能受爆炸威胁的国家共享了情报后,他决定不管这事了。他回到白厅,开始着手处理内阁这几天的要务,但卫生大臣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在他耳边没完没了的嗡嗡,他越是“稀松平常”地对待,夏洛克的话在他脑海中却越是清晰。
他让手下实时汇报着调查进展,心里计算着最近一班从华盛顿飞回伦敦的班机。
事到临头,他还是拿起电话,忍不住直接将车派往机场。
“为什么你对仪式感如此痴迷?”
一周不见,露西尔·埃文斯对他的愤怒似乎消散了些,她显然是在华盛顿经历过不止一次糟糕瞬间。她整个人冷静了下来,也收敛了不少。
“你知道,”他坐在第欧根尼地下室的转椅中,双腿搭在桌面上,两手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笑着回答道,“普通的仪式感是一种心理依赖,而我只是更喜欢按部就班。”
“所以无孔不入的监视还有控制一个人,对你来说只是日常的工序?”
“正是如此。”
露西尔笑了,将眼神瞥向别处,对他荒唐的坦诚感到无可奈何。
逐渐地收回笑容后,她凝视起他的眼睛。
依然睿智,依然冷漠,依然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空气中流动着凝重的沉默,而他勾起的唇角却令一切都变得仿佛轻盈起来。
这感觉很奇怪。
正是在这个空间里,几天前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撕下面具的难堪对峙。她的愤怒和随之而流露出的狡诈,他的意外与几乎崩塌的面具,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她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会让一切变得尴尬,但是这一刻,她直视着麦考夫·福尔摩斯的眼睛,她突然有点庆幸。
“我们又见面了。”
他收起翘在桌上的修长双腿,突然来了句开场词。就是这样一句话,将过去的一周突然被拉得很长,似乎在这几天里,两人的世界都在对方观望不到的情况下发生了翻天覆地、沧海桑田的变化。
这句话带着一种“久违”的意味,而“久别重逢”这种情愫,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值得人高兴的。
麦考夫·福尔摩斯将桌面上一方小盒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这是我的歉意。”
她接过来,边打开边问道,“为了什么?”
是一只新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你的手机被摔坏了。”他斟酌了一下,这样回答道。
“是我自己摔的。”她拿起手机。电已充满,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室信号不足,但款式却真正典雅精致。
“我需要负一半责任。”他点点头,在看到对方挑眉的表情后,又补充道,“好吧,一半以上。”
“你的歉意,为了什么?”她并没有被牵着走绕过这个问题,而是再次平静地问道。
麦考夫·福尔摩斯看着她,张了张嘴,又垂下眼眸,最后靠回椅背,将自己的面部表情落回黑暗里,这才不怎么情愿地承认道,
“……我的自大。”
露西尔有些意外,她死也没想到竟能从这位大英政府的口中听到这种承认自己有所偏差的话。也许她对他的了解从来就不够深,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有偏见?她将这个男人与他身上的许多符号连结在一起,她碎片化的理解那些符号,但却符号化的理解他。
怪不得她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麦考夫。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站错了方向。那些周围人烘托气氛的形容,那些听起来耸人听闻的标签,那些貌似神秘的权力,那些亦真亦假的关心……
露西尔闭上眼睛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大脑像被一阵狂风卷过一般,所有关于麦考夫的信息都随风而起,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好似纷纷落叶。
她看着他,最终却只能问出口,
“为什么又让我到这儿来?”
关于上次一自己究竟为什么被带到这里,露西尔尚且没有定论。这次又是这种情况,她觉得自己已无法再忍受更多的谜团。
麦考夫没有直接回答她。
他看着她的脸,凝起眉心,审视过后,露出担忧神色。
露西尔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她站起身,往后退一步,“你不说,我要走了。我搁置了太多工作需要完成。”
“等一下!”他叫住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毋庸置疑,“你现在不能回大使馆。”
她回过头看着他,有些好笑,“为什么?”
这是她的工作,是美国的内政,即便他是特工头目又与他何干?
“听我的,”他扬起眉毛,着重语气,一字一句地重申,“不许回去!”
露西尔差点又被他那副样子激怒。
权力啊,有时让男人充满魅力,有时却又让他们无比的讨厌!
“为什么?”她还是问,却不再说别的废话。
他与她对视,翻滚的情绪在无休无止的沉默中被激起如海浪一般。
麦考夫·福尔摩斯叹了口气,打开桌上的电脑屏幕,其中赫然是几个不同国家驻伦敦的大使馆监视画面。
“你连使馆也监视,这符合国际法例么。”
“这是特殊情况,”他盯着屏幕解释道,“有人要炸大使馆。”
“什么?”她无比惊诧,看到他一脸严肃后,明白眼前一切并非儿戏,于是她向前探过身子,注视着屏幕当中的画面。
“目前能够锁定在七个国家之内,美国虽不是一级警告,但也在其中。”他转了转身,向她解释道,“我们已经与cia和联邦政府共享了一切资料,他们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她皱起眉,心中隐隐有不详预感。
“撤离准备,反恐准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你现在回去,使馆里是一团乱。”
“但那是我的职责。”她转身,几乎没有犹豫走向门口。
“那份共享报告今天上午就应该摆在椭圆办公室的桌子上了。”面对着她离开的背影,麦考夫这样说道,“那时你还在飞机上。我们将情报共享给美国政府,国务卿很快作出应变措施,将近十个小时过去了,但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通知过你一声,是吗?”
露西尔停住了,迈出去的步子迟迟挪不动一寸一毫。
她只听见麦考夫还在继续说,
“我们是同盟,因此所有关乎两国国家安全的情报,英美自古共享。有时,我是说特殊情况,我们也会装作没有收到情报,故意引恐、怖、组、织入瓮。”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左右不了椭圆办公室的决定。”
但他却可以将她叫出来,让她离开有可能被炸成废墟的使馆。
麦考夫的眼神从她僵硬的背影上收回来,双手插袋盯着屏幕,“他们排查完第一二层了,现在在往你工作的楼层行进。”
她回头看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我……”
他从屏幕中抬起头来,眉间那含笑的担忧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看着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间令他表情大变。
麦考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盯着她的脖颈处。
露西尔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拉了拉毛衣的衣领,“你看什么?”
他不说话,皱着眉,伸出手想要抬起她的下巴,但在几乎将要触碰她皮肤的那一刻,手指却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停顿住了。
“愚蠢。”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密闭的幽暗空间中显得格外危险且不真实。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麦考夫观察着她身上被遮掩的每一处,他的眼神扫过她的脸颊,她的脖颈,她的胸前,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心里就像是被一把燃得正旺的火烧得又热又疼。
“二十一处。”
他眯起眼睛,声音冷得像一块寒冰。
“你说什么?”她对他突然而来转变毫无头绪。
他生气了?生谁的气?她的?为什么?
麦考夫发现自己刚才那收回的右手再一次被举到了面前,他动作缓慢地伸出手去,捏住露西尔的领子,将它扯开——
果然,与他推断的一样,下巴与脖子上紫黑色的淤青赫然暴露于他眼前。
不。甚至比他想的更糟。
那是一个男人手指的形状,经过五天六夜的扩散,周围是略浅的青色,中心处那些被破坏的毛细血管却争先恐后的证明着当时的情况又多恶劣。
麦考夫·福尔摩斯不说话了。
他皱紧眉头,又身手拉起她的袖子,那自然是更多的伤痕。
他背回手,低下头,像一只沉默的野兽,周身散发着危险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