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的名字是个禁忌。
昔年,元后去世,皇上独宠陈妃,一心想立她为后,但陈妃家世不显,又无生育之功,实难服众。直到安和七年陈妃被诊出有孕,皇上对群臣道,只要陈妃诞下皇嗣,便是一国皇后。
安和八年,陈妃生下个女儿,尽管不是皇子,皇上依旧喜不自禁,不顾朝臣反对着礼部准备封后事宜。可谁都没料到,很快陈妃便因触怒皇上被赐死,就连她未满月的女儿也被贬为庶民,不过一日便没了命。陈妃母家难逃被连累的命运,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
尽管宫中并没有传出多少消息,但不少人家都有自己的渠道,他们暗中打探皇上为何忽然翻脸无情,其结论却令人震惊——陈妃□□宫廷,她生下的女儿并非皇家血脉。
皇上被心爱之人戴了绿帽子,这谁敢提?
可今天,潘宁却在众目睽睽下说出了这个名字!
“人人都以为陈家被满门抄斩,血脉不存,其实陈家被抄检当日,陈妃的嫂子,也就是陈家长子陈祈的夫人王氏已怀胎八月。”
“可是……”安康伯欲言又止。
“可是在刑部查抄之前,王氏得了消息惊吓过度导致早产,最终一尸两命。”这件事不是秘密,当日抄家的侍卫曾传出王氏惨状,说是婴儿被卡住了肩,活活憋死在腹中。
“但没人知道,王氏怀得是双胎!”
什么?!
“还有一个男婴却活了下来,被陈祈的奶娘提前带走,而这个孩子隐姓埋名多年,又成了今日的会元郎!”
安康伯抖着嘴唇,心中惊骇,又想到祈枫姓氏,可不就是陈祈的祈吗,可他为何要杀七公主?他又想到林氏与七公主的前侍女芍药有旧,柳思思的娘受七公主推举为陈妃接生,她们都和七公主有关,而潘宁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陈妃,莫非当年之事还有内情?他又看了祈枫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影响,总觉得对方隐隐有些陈妃的影子。
安康伯的变化祈枫当然有所感应,他面含怒色,道:“学生是陈家人?大人简直异想天开!学生虽是孤儿,父母不详,也容不得您随意编造身世!况且,您所言之事这般隐秘,大人又是如何知晓?”
“不日前,本官回到京城,收到了赵姑娘一封信。”
秋晚一怔,才晓得他已看过了信,既然此刻提到,必有所获。
“本官从信中得知,联络鼓动水匪袭船之人,正是当年卖冬梅入赵府的牙婆,可见匪患之事,原本就是阴谋!至于这牙婆究竟是何身份,便由冬梅的兄长来说吧。”
潘宁一拍掌,两名侍卫押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上前来,莹莹火光映出对方单薄瘦弱的身形,只见他神色平静,但眼中却潜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年龄丝毫不符。
至此,祈枫终于色变,他怒道:“如今牙婆、冬梅已是死无对证,大人随意找个太监冒充冬梅兄长,想怎么编排都行了?”
潘宁并未与他争执,而是指着小太监对众人道:“他,便是冬梅的兄长,也是七公主府上清扫佛堂的太监,冬海。当日七公主府突发大火,京卫虽来不及救下七公主,但却将可疑之人尽数控制,待本官回京,一一审过,这才确认了他的来历,也得知诸多隐情。”
他转而对小太监道:“告诉他们,牙婆的真正身份。”
冬海声音低哑,言语简洁:“牙婆姓马,叫马兰,是昔年陈家的下人,陈祈的奶娘。”
“信口雌黄!”祈枫额头青筋鼓出,他眼神凶恶,似要吞了眼前的小太监。
冬海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轻声道:“少爷,您知道我没有胡说。”
“那你为何会知道?”安康伯已经顾不得身份,抓住小太监的肩急切问道,若会元真是陈家遗孤,皇上他……光是想想安康伯都觉得快窒息了。
“因为,马兰是我的亲姑奶奶。”
他木然地讲述着过往之事,一些是马兰告诉他的,另一些是他这些年打探来的。
原来,他和冬梅原本生活在老家,他六岁时,马兰以带他们过好日子为由,将他和三岁的冬梅接走抚养,而等离开家乡,他才知道马兰身边还有位小主子,便是祈枫。
“姑奶奶说我与冬梅都是陈家家仆,让我们叫祈枫少爷,平日里侍候他起居,并且在我们年幼时,就反复告诉我们陈妃与陈家的灭亡是天大的冤屈,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七公主殿下。”
“……七公主一心爱慕驸马,但驸马早已有了心上人,便是与他一同长大的陈家嫡女,后来入了宫,成为皇上宠爱的陈妃。七公主得知真相,对陈妃嫉恨非常,那时,陈妃恰好怀了身孕,眼看即将成为皇后,七公主不愿向她叩拜低头,更不愿驸马成天惦念一国之后,便利用稳婆将她所生的皇子换成皇女,将真皇子偷养在公主府。但她没料到,皇上竟执意要立陈妃为后,她便买通陈妃的贴身丫鬟,让其陷害陈妃不贞,而假皇女便是最好的证据。后来……”冬海略过陈家那一系列惨事,继续道:“可陈妃死后,驸马便重病不起,七公主慌乱之下对陈妃所生的小皇子疏于照顾,导致小皇子命陨。那皇子母亲虽是陈妃,但也是她的亲侄子,七公主难免心生愧疚,加上驸马之事令她大受打击,从此不敢再作孽,一心吃斋念佛。”
在场众人此时已恨不得把耳朵捂住,但见潘宁神色如常,也稍稍镇定了一些。
“也正因如此,稳婆与丫鬟才逃过了一劫,七公主保下她们,一是不想再造杀孽,二是认为她们毫无威胁。那稳婆是个聪明人,回乡后再未出现在京城,可那丫鬟却蠢笨贪心,几年后外放出宫,还胆大包天地去公主府求好处。可她命真大,那时驸马新丧,县主年幼,七公主要照顾县主,又要诵经念佛,她一心盼着洗净罪孽,来生与驸马再续前缘。七公主的侍女杜鹃不愿扰了公主清修,更不愿让公主想起旧事,便自作主张,取了信物给那丫鬟,让她去嘉陵县找芍药。”
林氏!众人都反应过来,原来林氏竟是侍候过陈妃的丫鬟!
若祈枫真是陈家人,难怪他要杀死柳思思和赵秋燕,于他而言,这两人身体里都流着罪人的血,她们的长辈害他家破人亡,他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冬海声音渐低:“很多事,我也不知姑奶奶从何得知,那时我与妹妹都十分痛恨七公主,为少爷心疼。但十岁那年,我偶然听见姑奶奶与少爷商量,想将我与冬梅分别送入公主府和赵家,我害怕,不想做太监,更不想让妹妹牵扯上这样危险的事,便带着妹妹逃了。可惜很快被姑奶奶抓住,她将我与妹妹分开关起来,威胁我,若我不听话,她就会杀了妹妹,想来,妹妹那里也是一样。”
“可她、她是你的亲姑奶奶啊……”安康伯夫人面露不忍。
“她做得出来,她已经疯了!”冬海脸上浮现怨毒之色:“等我到了十二岁,她便将我阉了送入公主府,又将妹妹送入赵府,平时以飞鸟传信,令我们为她办事,冬梅杀死赵家二小姐,定是受她指使,若非被潘大人识破,兴许她还会让冬梅杀林氏。倘若她对我们尚有一丝亲情,又怎会如此?爹娘本以为我们能跟着姑奶奶能有出息,可谁知……”
冬海回忆起那一年,尽管他还小,但他始终记得他娘红肿的眼睛,哽咽地抱着他,让他听话,让他好好照顾妹妹,爹爹蹲在一旁抽着烟杆叹气,将家里攒的银子都塞给了他。
可如今,妹妹没了,他也犯下大错,尽管潘大人承诺会保他家人,可事涉皇家公主,潘大人的话能算数吗?冬海茫然地看了潘宁一眼,默默低下头。
马兰这个变态!秋晚听得气愤不已,陈家是惨,可这与冬梅冬海有何关系?他们本可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但源于马兰的仇恨,一切都毁了!秋晚忽然一愣,猛然从冬海的话中捕捉到一丝信息——他们是通过飞鸟传信的?她记得,柳思思房中养着一只翠鸟,芷兰还曾提到,柳思思喂鸟时经常莫名笑起来……
莫非,这就是祈枫之前与柳思思传递消息的方式?难怪他们遍寻不着!
“那七公主是怎么死的?”安康伯忙问。
“不久前我收到了传信,马兰让我趁着七公主在佛堂念经时制造大火,假作是佛堂香烛引燃的……”
众人均向祈枫看去,他脸色已十分难看,但事已至此,他却还嘴硬道:“这小太监说得天花乱坠,可终究是一面之词,就算马兰真是陈祈奶娘,那也只能证明她图谋不轨,与学生无关!学生根本不认识什么马兰!大人有什么证据证明学生是陈家遗孤?陈家都没了,难道大人还能滴血验亲?还是您亲眼见过学生杀人?!”
“你说得对,尽管事事指向你,但本官没有直接证据,你依旧可以狡辩。”
潘宁抬眼与他对视,眼神锐利如刀:“当日赵秋燕死于匕首刺进心脏,柳思思死于被泥土活埋,林氏被吊死在树上,而长公主却是被烧死的,这四宗命案,尽管杀人手法不同,但却隐藏着一个秘密——金土木火,五行之中,偏偏少了一个水。本官不知你为何如此行事,但想来,你定是刻意为之,所以,你多半还会杀一人。”
“林氏活得很好,你心中嫉恨,不肯放过赵秋燕。可稳婆已经死了,你还是不曾放过柳思思,那么七公主纵然离世,你又怎会放过广成县主?而安康伯府的兰宴,广邀天下学子,也恰恰是你的好机会。”
祈枫一惊,心中隐有不安。
“所以,今日本官特意安排了一出戏,不知会元郎是否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