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的心中触痛,一种痛从胸口蔓延到小腹,如今小产一事已经过去了数日,她总是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郑夫人捏着褒姒的手,企图从她的身上汲取生产的勇气和力气。
郑夫人的一句“你骗我”叫褒姒莫名的心虚了起来,却只能开口宽慰道,“大王会来看你的,你只要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夫人摇着头,眼中充斥着泪水,用十分虚弱的口吻告诉褒姒,“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
褒姒不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可是不想再让郑夫人分神去解释,只好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她被汗水浸湿的手,“别再说话了,你要用力!”
产婆不停的告诉郑夫人要用力,她使尽浑身力气,发出狰狞的叫喊声,在秋末冬初的时候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的汗水,从额头流下,将发丝浸湿,她的手握褒姒握的很紧,过往的一切恩怨到此时此刻方能烟消云散了,郑夫人和褒姒之间的恩怨已经无需再做计较了,她抬眼看着褒姒,“秀秀是个能用得上的人,她多少总是能帮到你的!”
褒姒皱了皱眉头,心中蓦地一抽,“什么意思?”
郑夫人摇了摇头,“你告诉他,我爱他。”
“这些话要留着你自己去说,”褒姒摇了摇头,已经感觉到郑夫人说这些话的原因了,她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在给褒姒做临终前的交代,“如今大王被诸侯围攻,郑国正在饱受非议,你不能再出事了?否则他怎么办?”
郑夫人摇了摇头,“你告诉他,我不恨他。”她的脸上含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用力,这孩子生产的过程极为不顺,就像是怀孕的过程一样多舛(chuǎn),汗水浸湿了整张床褥,郑夫人歇斯底里的嘶喊和全身肌肉的紧绷才叫褒姒觉得,的确是没有什么痛能够比得过母亲的分娩。
郑夫人侧过脸看着褒姒,轻声的说道,“大王护我周全是因为容妃娘娘,我以为我能凭借这个身份,至少在这宫里多活些年,可这个孩子却要了我的命!”她的泪水流下来,泪眼模糊,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姬宫湦,可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王心太狠了,“他早就计划好今天的这一切了。”
“你在说什么?”褒姒很紧张的问道。
“你们都以为我蠢钝如猪,仗着父亲和大王的宠溺活到了现在,其实不是的,”郑夫人竭力说道,“他们对我的宠溺来自于我和容妃娘娘的相似,容妃娘娘惨死,宫里的人、郑家的人都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便将这亏欠还在了我身上,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若是没有容妃娘娘的身份庇佑,我只怕得不到大王的青睐,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比肩而立的女人,没有私心、聪慧过人、强硬若磐石、坚韧如蒲苇,我以为他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她说道这里笑了出来,紧紧的攥住了褒姒的手,“我好恨你你知不知道?”
褒姒点了点头,对郑夫人的这番话似乎能够感同身受。
“可是孩子和大王交给你,又叫人觉得安心。”郑夫人轻轻的说道,轻轻的笑了。
“别说傻话了,没人要你死,”褒姒靠着郑夫人又近了些,摸着她被浸湿的发丝,“再努把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郑夫人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卯足了全身的力气。
一声啼哭响彻整个显德殿,在殿外侍立的每一个人都长长的舒了口气,秀秀抓住了廿七的手,又跳又笑。廿七也像将刚才憋在胸口的那股气长长的喘了出来,口中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要去看看!”秀秀的眼睛十分明亮,看着廿七说道。
“去吧去吧,回来告诉我这孩子长什么样?”廿七也受到了这情绪的感染,高兴了起来,这世上最高兴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只是下一秒钟褒姒的声音斩断了他们所有人的兴奋情绪,她大喊道,“郎中!郎中。”
赵叔带猛地转向那位在外侍立的郎中,郎中不紧不慢的微微点头,然后朝着寝宫内走去,看着他的背影,在场的所有人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是谁也不敢去证实。郎中坐在郑夫人的床边号着她的脉搏,褒姒在一旁踱来踱去,她想开口问问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害怕打断郎中的思路,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娘娘不必担心,”郎中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
“郑夫人情况如何?”褒姒紧张的问道,手心都是汗水。
“娘娘生产过后,气血太虚,只要开些药进补便是了,”郎中说罢将手中的方子交给了褒姒,褒姒唤了秀秀进来,去太医院抓药,还不忘吩咐一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药。”
“是!”秀秀点了点头,踮起脚尖看了看躺在床上虚脱无力的郑夫人,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面色也越来越难看,秀秀一刻都不敢耽误,冲出了显德殿就将这药抓了回来熬成汤药给郑夫人端了进来。
郑夫人奄奄一息,靠最后一些知觉将药喝进了自己口中,但是她不但没有好转,事情反而更糟了,鲜血顺着郑夫人的大腿留下,溢满了整张床褥,甚至开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满目猩红。
“夫人!”秀秀看着郑夫人惊叫出声,看着地上的血迹,心中不住的抽搐,不住的摇头,“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醒一醒!你还没有看看你的孩子呢,大王马上就要来了!”
褒姒听见秀秀的惊呼也朝着郑夫人的方向看了去,目光凌厉的一瞥之后射向了郎中,郎中退了两步颤颤巍巍的在地上跪了下去,“娘娘饶命啊,我只是抓了些补气血的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方子。”褒姒伸出了手。
秀秀赶紧将攥成一团的房子放在了褒姒手中,褒姒展开来看了看,将廿七叫了进来,“去,找本神农本草经,一一核对这张方子上所有成分的药效!”
“是,娘娘!”廿七应了声之后就转身出去了,这却让这位郎中慌了神色,看着褒姒使劲儿的跪在地上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这……”
“住嘴!”褒姒呵斥道,“你们都下去!”她看着在场的其他人,产婆、秀秀、奶妈,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人,不多时寝宫就只剩下了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郑夫人,还有褒姒与这郎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褒姒转身在寝宫中四处走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枚匕首捏在了手中。
“这方子是大王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郎中举着双手看着褒姒求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根本不是什么郎中也不懂什么医术!”
“大王?”褒姒转身看着郎中,朝他慢慢的走近了,想起刚才郑夫人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头是一阵阵的痛楚,后宫的女人们无一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这并不是一种聪慧,这只是一种本能。申后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做好居中调停的王后、魏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大王永远不会宠幸的冷宫女人、秦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在军事上助大王一臂之力的支援、而郑夫人则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让人还人情债的对象……有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要逾越自己的身份,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则更加乐意的还是安守本分。
这种悲哀与时代无关、与地位无关、与性格无关,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褒姒走到了郎中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整了整衣裳,“你的意思是大王要郑夫人死?”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肃杀的表情,眼神直直的盯着郎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郎中还是紧张的说道。
“你说这方子是什么人给的?”褒姒又问了一遍。
“是大王!是大王!”郎中重复了两遍之后,不可思议的看着褒姒,顺着她的手看向了自己的胸膛,几乎不相信褒姒会杀人那般,鲜血顺着匕首流出慢慢的滴到了地上,郎中几乎没有时间去喊叫,就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慢慢的朝地上倒去了。
褒姒看着自己染满了鲜血的手,一种反胃的感觉向上翻涌,几乎要吐在了这里,她浑身上下失去了力气,恨不得立刻晕过去,可还是要强撑住自己的身体,镇定了自己的神色,她迈步走出了寝宫,朝着朝堂上走去,拍了拍秀秀,“替郑夫人收拾收拾吧,让她在路上走好。”她满眼的悲戚。
秀秀使劲儿的摇着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郎中不知被何人收买,企图谋害郑夫人,如今已经自杀了,请舅舅彻查此事!”褒姒朝着赵叔带走去,赵叔带心中一凛,他也没想到大王居然会为了保全郑国,杀了郑夫人!
这就是姬宫湦的后招,如今一切均以水落石出,这法子可怖的令人胆战心惊,让看得懂的人难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