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晚些时候,有人请求拜谒褒姒,她醒过来的消息已经因为拜谒东宫一事而传了出去,下午廿七去东宫代褒姒向申后告假,申后也颇为意外,看着廿七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这次褒姒的骤变所为何事?
而此刻谁会前来拜谒,令褒姒又有些不解,她一向没有什么人缘,所以看了看廿七,廿七也摇摇头,将目光又投给了前来通报的悉人,悉人也摇着头,只是说了句,“是个男人。”
“男人?”褒姒重复了一遍,站了起来,挥了挥手示意悉人去将对方请来,她以为应该是虢石父得到了消息,前来问候,便让廿七搀着自己朝大殿走去,她有些头疼,刚刚清醒过来的身体状况让她根本无暇应付这些事情。
大殿的门缓缓打来,光线射入,从逆光之中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来者的模样,片刻之后这轮廓才显露出来,褒姒有些惊讶的站起身,“舅舅?”
“多日不见,娘娘别来无恙?”赵叔带向褒姒行礼,复又站直了身子,看着她笑了。
“托舅舅的福,一切安好。”褒姒应道。
“这也能算是一切安好?”赵叔带问道,他早几日就回来过了,差人传了消息给姬宫湦,直到近几日,褒姒没有那么性命堪忧了,才抽空出去接见了这位远赴齐国回来的有功之臣,“这次可是差点把命给丢了,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出此下策?”
“落人把柄终究是不好受的,”褒姒只是摇了摇头,“如今着警报总算是解除了。”
“也不该如此极端。”赵叔带批评道,“下不为例!”
“舅舅说我?”褒姒轻轻的叹了口气,若说极端赵叔带和姬宫湦倒也不失为个中好手,她不知道他怎么站得住脚来训斥她,“是大王让你来的?”
赵叔带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后宫女人的这一生,命可都是给了大王的!”
褒姒点了点头,这话也是当初她说给姬宫湦听的,可如今却反过来要被别人教训,不免有些可笑。姬宫湦身边的悉人在他去了酉阳宫之后通知的赵叔带,希望这位舅舅能帮腔,在褒姒这里说的上话。
赵叔带闻讯自然是片刻不敢耽搁的就来了,如今的困局有多窘迫,赵叔带比任何人心里都更加清楚,所以他决不能让褒姒扰乱姬宫湦的决定,从而做出有损全局的决策。
“那你便应该信他。”赵叔带说道。
褒姒看了看赵叔带欲言又止,最后却摇了摇头,“褒姒一直搞不懂舅舅留在镐京城的原因,如今终于懂了。”
“从大王七岁起,我就已经追随左右了。”赵叔带点了点头,并不否认他对姬宫湦的衷心,这也就是为何赵叔带在镐京城如此不受待见,却仍然不肯离去的原因。若非他的从中斡旋,只怕这朝堂上旧臣的更新换代绝不会如此之快。
“所以当初游说爹爹他们,也是为了将诸侯一派全部送入牢狱之中,再由新的朝臣更替,则可以任由大王操控整个周朝江山?”褒姒心中一凛,夏商周制度的延续没有发生过根本变化,王室从来都只是虚晃的名号,而真正的权利却是握在诸侯手中,姬宫湦就是不满于一个台前傀儡,而是要让这种制度彻底更迭消失,他要的是江山一统,真正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宏愿。
“这不过是一个设想,操作起来毕竟不能尽如人意。”赵叔带既不肯定也没有否定,“所以大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不落人把柄,从在位的那天起,他就必须要做到心狠手辣。”
“我能做什么?”褒姒问道,她已经听出了赵叔带这句话中的意思。
“你可以不爱他,但你不能拒绝他。”赵叔带的口吻是一种作为长辈的命令,要褒姒放下一切儿女私情。
“我做不到,”褒姒站起身来看着赵叔带,冷冰冰地说道,“舅舅请回吧,褒姒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并不了解他,”赵叔带又说道,“当年先王听信谣言斩杀女婴,他只有七岁,几乎是一夜之间,身边的同龄女童、甚至更加幼小的婴孩都消失殆尽。而这些女子,根本就是无辜的,起因就是那些诸侯派的大臣们危言耸听,制造**。我大周十四年共和之治,先王九死一生才得以登基,诸侯群起,各个蠢蠢欲动,到了大王这一代,更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舅舅,”褒姒的声音十分平淡温柔,“大王娶申后为了得到诸侯派的支持,娶秦夫人是为了秦国兵权,魏夫人是逼不得已,郑夫人是为了郑国的利益,那我呢?”
赵叔带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我不过是个意外而已,”褒姒看着赵叔带说道,摇了摇头,“我不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对整个时局都无甚影响,你们又何必将我放在这个高度,非要担上天下大任呢?我也不过是寻常女子而已,不能进求独宠,为何也不能退求冷宫?”
“就是因为你是个意外,你才最有可能动摇姬宫湦的心!”赵叔带说了出来,他担心的就是姬宫湦对褒姒动了真情,否则便不能如此纵容褒姒脱离他的控制。
更不会在床榻之前整整照顾她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连当初对待姜后,姬宫湦都没有如此尽心尽力,他迟迟不肯封赏褒姒,只怕是他留给她的将是比肩后位,届时,一切都会失去控制,大周的江山也会朝一个令人无法预计的方向急速驰去。
“不会的,”褒姒冷笑了一声,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用任何感情。
“你不了解他!”赵叔带说道。
褒姒摇了摇头,看着廿七说道,“送客吧,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是!娘娘,”廿七无奈的看了一眼赵叔带,伸出手指着门外的方向,“赵公,请。”
赵叔带摇摇头,只好迈步朝外走去,一路上廿七压低了声音对赵叔带说道,“奴婢已经劝过娘娘了,这些日子大王怎么照顾娘娘的,廿七都看在眼里,只是娘娘……”她说着叹了口气,“这次只怕是伤透了心,再也好不起来了。”
“褒姒不是这样的性子,”赵叔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嘱咐廿七,“有什么事情,你及时和我说。”
“放心吧,赵公,时不时的,我也会劝着娘娘的。”廿七将赵叔带送到了门外,赵叔带又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开,琼台殿的大门再次关上,这里又和外部的世界隔绝了关系,与往日不同的是,原本凄凄冷冷的宫殿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悉人们守候在各个角落,只等着褒姒的一声召唤。
褒姒回到寝宫,关上门,颓然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愣神,脑海中一片空白。
“娘娘?”廿七轻轻的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褒姒猛的抬起头看着廿七,“舅舅走了?”
“娘娘,你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去?”廿七看着褒姒问道,“你这么气大王,自己心里不也一样难受吗?有什么话不能和大王摊开来说吗?”
“是他不肯给我摊开,”褒姒看着廿七说道,眨了眨眼,企图阻止眼中的泪水掉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生育,所谓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可说母性是女人的天性,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宫中女人,无人不希望膝下承欢,可是连这个权利姬宫湦都剥夺了,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怨,“帮我查查看,琼台殿的香。”
“什么意思?”廿七警觉的看着褒姒问道。
“只怕郑夫人的小产,和琼台殿脱不了干系,”褒姒说道,手紧紧的攥了起来,“琼台殿的香大概一直都是麝香。爹不喜欢香味,所以自小褒家从不燃香,我便不懂,此事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
“你怀疑大王……”廿七捂着自己的嘴看着褒姒。
褒姒点了点头。
“可是大王为什么?”廿七不解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一颗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褒姒皱着眉头说道,“我初入宫得宠,人人都羡慕我盛极荣宠,可事实是大王为了将众人视线从郑夫人怀有身孕一事转移到我的身上。”此事本来不该再提,可是褒姒不得不去直面,这就是自己得宠的全部缘由,“对他来说,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当日申侯逼他,他便让我挡在前面,引群臣参我一本;后来申后逼他,他又将我推在前面,我又得罪了整个后宫;舅舅参我,他可以发脾气将我推倒在地,他身受重伤我也一样需要悉心照料;我承他的情,他和别的女子在宫中欢爱;我不承他的情,他就为别的女人摘花;连布下郑司徒这一局,都是我被他利用;郑夫人小产,他明明知道是他的错,却扇在了我的脸上……”她抿了抿唇看着廿七,“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从小予取予求,我应他则是应该,不应则是忤逆,如若这便是后宫女子,我情愿一死!”
“娘娘,”廿七哭了,趴在褒姒的床前。
“替我去查清楚麝香一事,”褒姒淡淡的说道,“我绝不对允许自己在一个地方连摔两次,和我娘一样郁郁寡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