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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子曰之辩
    十六子曰之辩

    一场对荆州来说极其难得的大雪,让这个年节分外增添了几分风味,不知不觉之间,元月已过,荆州书院又热闹了起来,吕涛得到一个对他来说等待已久的消息,于是抽空前往。

    吕涛如今只能算半个学子兼教授,并不常在书院中活动。随着年纪的增长,吕布对儿子的期望越来越高,加在他身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大,自新年过后,他便开始正式走到台前,涉足荆州的政务,履行起别驾的实际职责起来。相比之前总是在幕后出谋划策的小飞将军,如今的他渐渐被更多人认识到在政治上的才华,他那让人难以想象的大局观、深远洞达的见识和快速有效的决策能力,让先前对他有所偏见的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元夕过后,正式出面的吕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荆州一些比较大的和比较有发展潜力的商人,开始了他经济战的部署。

    吕涛选中的商人,大多是目光敏锐的人,他们看到吕涛展示的那些东西,很容易就发现其中的前景,而和这位荆州小主人的合作,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商官从来不分离,即便在这样一个商人地位极其低下的时代,权力和金钱仍然不可避免地勾搭上了,吕涛的橄榄枝,让与会的商人动心不已,更何况还有如此优秀的商品。

    在诱之以利胁之以武之后,吕涛整出一个所谓代理合作制来,装模作样地和不明所以的大小商贩签订了一大批合同,规定了彼此的义务权力,划分好利益分配,从而将这些商人彻底地拉上自己的战车。他并不担心会控制不了他们,因为这个时代,再没有比荆州更加适合商人生存的地方。在商人们无意识地配合之下,一场前所未见的经济战,就此拉开帷幕。

    跃跃欲试的荆州商贩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吕涛的真正目的,只以为这位小财神只是因为自身实在不方便经商,所以才有条件地给他们送钱,于是都干劲十足地投入到大规模商业活动之中,各种作坊仿佛春笋一般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竟帮助吕涛解决了不少流民安置问题,也算得上意外之喜。

    荆州商业本来就很发达,本地出产的漆器、铁铜器、麻制品等奢侈品,精美甲于天下,很受贵族阶级的喜爱。加上因为交通便利,荆州自然而然成为四方商品的集散地,重镇江陵更因为连接东西南北而成为十大商业城市之一,可以说是当时四方商品流通的枢纽:南方所产犀兕、革、象牙、翡翠、楠梓木、黄金等名贵物品,通过江陵运往相对发达的中原地区;蜀地以的蜀锦、盐茶、金银、钢铁、丹砂、五谷、瓜果、漆器等,大多也是顺流而下,通过荆州流通全国;而扬州的瓷器、陶器、漆器、布匹、绢帛等东西,也有相当部分通过荆州输送到政治经济中心关中地区;与此相对应的,北方精良的铁器、先进的生产工具、牛马等物品,也是通过荆州贩卖到江南和蜀地。

    如此便利的条件,使得荆州的商业活动频繁,从事商业的人员数量繁多,而吕涛《行商法案》的出台,更是促生了荆州商业的飞跃,初平四年的荆州商人,足迹已经遍布全国各地,让人侧目不已。商人的活动,不但为荆州当地带来大量的财富,同时也间接的促进了其他地区商业的繁荣,从中得到大量好处的诸侯们,出于发展自身实力的要求,竟从中学习,也或多或少促使了全国商业的活跃。

    在这种情况下,吕涛却早早就通过各种手段将商人们有效地控制,从而为自己的经济战打下基础,他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些轻视商人的诸侯,最终会在这些慢慢才能体现出来的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吃亏,从而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幻想着大量的资源将被自己控制在手,隐藏在无数商人中间的情报人员将各地种种情报资料源源不断地呈到自己面前,吕涛不得不为自己得意了好久,然后将手头认为不重要的工作统统抛给荆州官员们,自己优哉游哉地跑到荆州书院,进行计划中关系重大的事情,顺便也过一把学生瘾。

    通过几年的努力,如今的荆州书院学子多达数百人,理工商三类学子也增加不少人。原来驻扎在书院外的一千驻军的住地,却被吕涛一时心血来潮改成了一个初级军事院校,起名荆州军学院,和荆州书院相映成趣。出于当初“军训”留下的不良印象,吕涛恶作剧地要求学子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军学院进行短期培训,美其名曰“文以济世,武以安邦”,今年是正式开始实施的一年。

    这一次回来书院,享受学生生活只是次要原因,主要目的,却是为了一个长远的打算。

    当初吕涛为了促进学院内部辩论的氛围,特意在学院广场上竖起一块巨大的黑板,如果有学子要正式地挑战某人,就在黑板上发布“战书”,如果对方应战,则双方就在“明理堂”当着众多学子的面展开辩论。

    开始的时候,吕涛却是被挑战最多的人,半年之后渐次减少,到了去年下半年几乎没人再挑战他。不想这学期学子们军事训练结束之后,回到书院时赫然发现有人在黑板上给吕涛下了战书。消息传回吕涛耳中,他估摸出自己前面埋伏的绊子终于发挥了作用,于是过了来,打算就此机会彻底点燃某些火种。

    知道吕涛要来应战,兄弟几个早早等在学院门口,一见到吕涛,围了上来,二话没说拉着他直扑广场那块黑板前。

    吕涛暗笑,往黑板上一看,但见四平八稳写着几行字:“愚徐州学子陈登,奉家君之命游学。及至荆州,乃闻小飞将军才智冠盖天下,一月属文三十六,风流甲于荆州,论战百余而不能一败,诚心向往之。区区愚钝之姿,本不当稍试锋芒,然诚如小飞将军所言,理不辩不明,今不才心有所惑,乃南游请教,愿以此鄙陋之才,助小飞将军涨辩理之风,而博诸贤达学子一笑。惟小飞将军勿辞为要,切切。徐州游学登白。”

    陈登?吕涛心头一跳,想起《先贤行状》中有关记载,不免暗自提醒自己小心。

    《先贤行状》说:“登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济民之志。博览载籍,雅有文艺,旧典文章,莫不贯综。年二十五,举孝廉,除东阳长,养耆育孤,视民如伤。”如此博学多才的人物,吕涛那里敢小看。

    估算一下,陈登是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被举为孝廉郎,按照古人算虚岁的习惯,应该是在去年,可是现在却怎么跑到荆州来游学了,莫非是自己这只硕大的蝴蝶的缘故?

    回忆《三国志》中记载的吕布和陈登的对话,吕涛一边计算着该怎么应付,一边跟着兄弟们往明理堂走去。吕涛回来应战的消息昨天已经通知下来,此时的明理堂,已经坐满了人,一路上遇见没法进场的学子,都纷纷给他们的客卿师兄鼓励。

    没多久,五人进入明理堂,为吕涛加油的呐喊声顿时四起,人家来找吕涛的麻烦,就是来找荆州书院的麻烦,只因碍于礼貌,否则只怕陈登还没见到吕涛,就已经被书院学子们给淹没了。

    吕涛打好腹稿,直奔主题,三两步走上讲坛和陈登见礼。

    陈登此时按周岁算不过二十四岁,身材中等,方脸大眉,目光清澈,留起两片不浓不淡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古朴正直,俨然一派浩荡君子模样。

    吕涛一点都不敢小看,说道:“区区荆州书院学子吕涛,长者赐字去邪。今欣闻徐州贤才陈兄来访,特来请教!”

    陈登依足礼数回礼,神色谦恭,道:“岂敢!不才徐州一白衣,陈登陈元龙,闻小飞将军大才,乃南来请教。小将军在洛邑,以十二幼龄,而才智之名一时无两,冠盖京华,登在徐州,如雷贯耳,恨不能一见。今日得偿夙愿,足慰平生,惟小将军不嫌登鄙陋,赐教一二!”

    两人就如此这般扯开,从互相恭维开始渐渐展开议论,就着各种学问问题发表看法。吕涛的优势在于多出一千八百年的见识,站的高度自然不同,他的“看法”自然立足点更高,加上所学又十分博杂,旁征博引拾“后人”牙慧之下,妙语连珠,警句不断,听的荆州书院学子们几次忍不住叫好,几乎让辩论给冲断了。

    但是吕涛却并没有放松,他大概能够揣摩陈登到底是冲着什么问题来的,现在这些不过是要让自己分心而已。

    果然,看到在见识和深度广度上都比不得吕涛,暗自震惊的陈登趁着吕涛大段讲演结束之后,突然发难道:“登有徐州旧识,就学荆州书院,元旦相会,为言小将军逸事,曰去岁小将军斗游侠儿萧落羽于书院,其间曾言‘子曰食色性也’。然则登读书不精,请教小将军,‘食色性也’,‘色’以何解,子何时与何人言之,何书有载?”明理堂采音做得很好,陈登这话又是有意大声说出来,下边学子听得一清二楚,不由都面色大变。

    果然来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吕涛微微一笑,道:“色者,美也,表也,相也,形诸外而示人目者,皆‘色’也。‘食色性也’,窃以为‘人之甘食悦色者即其性’足以解之。故悦目者美也,形诸外者表业,世间百态者相也,皆可以‘色’论之。犹某之昂藏九尺,兄伟岸八尺,某黑面无须,兄白面微须,某言之滔滔,兄侃侃而对,堂下诸兄号呼相应,此‘色’也。贩夫走卒通行,淑女翩翩,军士搏杀,学子求学,亦‘色’也。春暖花开,寒梅傲雪,秋菊凌霜,风拂树梢,水击云崖,亦‘色’也。……如此等等,皆可以‘色’一言蔽之。兄以为如何?”他一下子举出大堆例子,用巨量的信息冲击陈登,看他如何反应。

    但陈登也不是寻常人物,知道要是被这些东西吸引开了,只怕这场辩论永远都没有收场的时候,当即点头道:“小将军渊博,所言甚是。然则恕登愚钝,小将军自言‘子曰食色性也’,然则登实不知,子何时与何人言之,何书有载?小将军赐教!”这才是关键嘛!

    吕涛扫一眼下面神色紧张的学子们,悠然一笑,反问道:“以兄之见,子何人?”

    陈登大笑,道:“小将军莫非笑登愚钝耶?天下谁认不知子即圣人!”

    “恕涛愚钝,实不知兄所言圣人者谁!”吕涛追加一句。

    陈登色变,道:“小将军枉读诗书耳,岂不知圣人即孔子!”

    吕涛大笑,道:“兄此言差矣!子岂由孔夫子专之?今之世人多以子为孔子,岂不知孝武以往,子非孔子专之也!自孝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我儒教遂大行于天下,后人乃以子称孔子,然则孝武以往,凡贤达皆可称以为子。兄饱读诗书,当知涛所言不假。子,尊人之称也,窃以为长者、贤者、达者、有以教我者,利国利民者,皆可称以子。故吾以子称告子,有何不可?”

    陈登微微语塞,忽然厉声喝道:“小将军莫非以为,孝武之独尊儒术不当耶?”

    好高的帽子,吕涛嘴角挂起冷笑,图穷匕见:“然则高祖等不以子称孔子,其不当也欤?汉以往,先贤诸达不以子称孔子,其不当也欤?孔子之前人有称子者,其不当也欤?周时几人人称子,其不当也欤?孟子门生有以子呼之者,其不当也欤?”你既然喜欢搬出祖先给我帽子,我难道就不会了?

    这几句,声如雷霆,震得陈登两耳发麻,无言以对。

    下面的学子见吕涛稳操胜卷,顿时欢呼不已,继而仔细一想吕涛的话,顿时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吕涛关于“子”的论调,简直就是把他们以前的认识都推翻开来,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是很有道理,这个时候仍然有以“子”来称呼老师或者贤者的习惯,这种论调却也不是很难接受的。

    吕涛看着已经小声议论开来的学子们,满意地笑了,当初他说“子曰‘食色性也’”,等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想象,已经渐渐接受了新思潮的学子们,在议论之后会得到怎样的收获,至少,他们学会了思索这些问题。

    要改良儒术一些不好的东西,并不是吕涛一个人就能够完成的艰巨工作,现在,他要把大把的种子散播下去,那么总有一天这些种子会萌发、破土并最终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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