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虎相争
现在的曹操,非常的郁闷。
他原本刚刚结束对流窜进入兖州的青州黄巾余党的战争,正准备带队回军。这一战虽然损失不小,但是收获却更大。青州黄巾余党密布,这次流窜到兖州的足有三十多万青壮、百余万老幼妇孺,曹操一战下来,收入百多万人口,这些人口虽然带来严重的粮食压力,但是很长远来说,必然可以促进兖州经济的发展。更重要的是,他从那三十余万青壮之中挑选出三万多精锐,他相信,假以时日,这支被他称为青州兵的军队会成为有数的精锐部队。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本部却传来一个让他汗毛倒立的巨大坏消息:孙坚连同袁术,突然之间对兖州发动袭击!
他实在弄不明白,原本相处得好好的邻居孙坚怎么忽然之间仿佛吃了火一般,莫名其妙地就掉头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他的兖州。
这几年的兖州,可以说是灾祸连连,先是大范围的干旱,使得收成惨淡,今年四月份进犯的黄巾余党如今刚刚平定,新增的人口使得粮食压力剧增,北边的冀州袁绍、东边的徐州陶谦又隐隐有窥视之意。在这个令曹操焦头烂额的关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曹操升任兖州牧的三年,也是兖州混战的三年,当地做惯土皇帝的地方长官以及世家大族,基本上谁也不能容忍曹操驾凌在他们头上。为此,曹操不得不通过战争来达成权力的回收。
虽然,在三年的混战之中,曹操一步一步地不断发展壮大,然而代价却是消耗了大量的家族人力财力,为了更大的发展前景,曹家夏侯家不得不倾其所有,全力支持曹操在兖州的行动。即便有吕布的巨大支持,但吕布毕竟还是要发展荆州的事业,那些钱粮终究也是杯水车薪,更不是长远之计。
而和孙坚相比,曹操在兖州本来就困难得多,兖州东边是徐州陶谦,东北是黄巾余党纵横的青州,北边是声势大振的袁绍,西边是白波贼等横行的司州,可以说得上是三面临敌。
来到兖州的曹操,一方面要压制刘岱鲍信以及地方豪强宗贼,一边又要防备窥视兖州的势力集团,他辛苦经营了三年时间,不惜消耗家族的人力财力,却才在今年初勉强控制住。
等到拿下进犯兖州的青州黄巾党,一下子为兖州增加了百万人口,更得到一支有望成为精锐的青州兵,曹操不免有些得意,以为只要好好经营,度过眼前难关之后,必然会有更加美好的明天。然而,就在他刚刚将青州兵集中起来准备回军陈留训练的时候,孙坚的突然袭击却彻底地打乱了他的部署,就像在他的美梦正好的时候,有人给了他当头一盆冰水。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曹操耳中,不断地打击着他的意志。
孙坚的攻势,大可以用孙武子的“侵略如火”来形容,十几天之内,他气势如虹,连下十数城,陈留济阴大部分地区,转眼易手,小半个兖州,已经在握。
更让曹操愤怒的是,期间孙坚所过之处,举凡兖州兵,战败之后除了少数得以逃跑,其余竟尽数被杀,无一俘虏。
陈留国和济阴郡是兖州最为富庶的两个大郡,南边接邻豫州,当初曹操因为他和孙坚都跟吕布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因此在这些地方只是布置了少量的军队。而后为了对付黄巾余党,兵力拮据的他更是抽调了大量的士兵,使得陈留、济阴两郡几乎成为空地。现在看来,这样的部署却为孙坚横扫兖州西南大开了方便之门,让他十几天之横扫这曹操赖以为根基的两大郡。
而此时的曹操,正准备从泰山郡带着青州兵一路训练回陈留。
孙坚的突然进犯,让曹操如坠冰窟,哪里还记得青州兵是否训练有素,在暗自庆幸已经将家族根基搬到兖州的同时,匆忙间带着三万青州兵和残余旧部三千多人,星夜南下,最终在山阳昌邑迎头挡住孙坚。
因为实在不知道孙坚为什么攻击自己,同时也考虑到孙坚与吕布的关系,曹操只得强忍心头郁闷,派人询问孙坚。谁知孙坚以得知曹操来到,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疯狂攻击起来,根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更加不顾士兵的损失。曹操眼见孙坚形同疯狂,几乎将他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怒火中烧之下和孙坚在昌邑展开大战。
曹操固然一代雄才,然而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将兖州弄得疲惫不堪,与黄巾余党的大战更是让他消耗颇大,现在能够拿出来的,竟然只有还没经过任何训练的青州兵。
青州兵的士卒固然是十里挑一的青壮,但是长期以来沦为流寇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组织性纪律性可言。这些为了求得生存而起来反抗的农民,每逢打仗的时候,一旦己方占优,则蜂拥而上,哄抢战利品,一旦形势不妙,他们往往一哄而散,四处逃亡,甚至冲击自己的本阵。
曹操正是深刻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打算将这些人好好训练一番,然而现在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迫在眉睫的孙坚,让曹操不得不带着这支令人不安的军队作战。
以孙坚的骁勇善战,以江东子弟兵为核心的豫州兵又怎会是这样一支军队所能匹敌,况且旁边还有一个到处劫掠的袁术!
以江东子弟兵作为核心的豫州军,韧性不知道要比曹操还没训练的青州兵强多少倍,虽然比不得曹操那么多人,可却屡次将曹操打得狼狈不堪。
昌邑大战不过十余日,曹操已经是损失惨重,三万青州兵逃跑的十之六七,三千多老兵愣是被孙坚啃掉近近半。
连续的伤亡,使得曹操暴怒不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聚拢人马,将部队集中到梁丘城坚守,一边使人前往荆州向吕布求救。
已是“十月陨萚”的时候,清晨的梁丘城下,寒风袭地,枯叶败草漫天飞舞。
曹操须发缭乱,两眼深陷,满面污黑,看起来哪里还像一个正当盛年的一州之牧。站在梁丘城城头上,冬日的太阳没有给他丝毫暖意,反而让他觉得透骨的冰凉。
梁丘城城墙因为连年的战乱,早已破损不堪,依靠这样一条防线,根本无足以获得多少地利优势。连日的攻防,更是让曹操最后的希望都有些缥缈起来。
残酷的战斗,已经在梁丘城下堆积了密密麻麻的尸体,满眼的血迹,一夜之间被冬风吹成紫黑色,将梁丘城城墙上下染得仿佛一块破烂不堪的裹伤布。令人不安的乌鸦,仿佛不知道害怕似的,成片成片的降落,惨叫着啄食那些已经僵硬的尸体,给这战场添加了一份难言的惨烈。
情况,已是十分危急,孙坚几乎不间断的疯狂攻击,使得曹操损失惨重,即便借助微弱城墙的优势,那还剩下的六千多青州兵却无法给他安全感,一茬又一茬的逃兵,使得形势渐渐无法控制,如今他只能利用老本挟裹着那些不安定的青州兵,勉强地守着最后的希望。他知道,老本耗光之时,就是他城破人亡之时。
奉先,你怎么还没到?你还来得及吗?你能救得了我吗?
曹操悲伤的目光望着南方,想起那个威武绝伦的人,心头竟有想哭的冲动。
不远处孙坚的大营,此时再度活动了起来,曹操游目扫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队又一队的豫州兵在指挥官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攻城的准备,也许最后的战斗,就会在转眼之间降临。
“孙文台,曹操何以见罪,竟逼迫至此——”曹操向着孙坚的大营,歇斯底里地怒吼。
旁边曹仁诸兄弟面色晦黑,默然不语。
孙坚大营营门开处,一队百十人的骑兵开了出来,当头一人,正是头戴赤帻的孙坚。
对战二十余天,曹操还是第一次和孙坚面对面,他内心悲愤莫名,再次怒吼道:“孙坚,曹操何以见罪,竟逼迫至此!”
孙坚默然不语,策马来到梁丘城下百余步,冷眼斜视曹操,声如闷雷,一字一顿道:“曹阿瞒,奉先待汝如何?”声音里满是愤恨和鄙视。
曹操全然没有想到这跟吕布又有什么关系,愣愣答道:“虽兄弟不能及……”
他还没说完,孙坚已经问了第二声:“去邪待汝如何?”声音中已经杀气凛然。
曹操更是大惑不解,喃喃道:“较犬子尤甚……”
孙坚猛然暴声怒喝:“既如此,三年之前,何以使刺客阴谋去邪于襄阳广场?无耻之人,奉先与汝有兄弟之义,去邪与汝有父子之情,奈何先谋去邪,再刺我儿,几使去邪成废人,挑拨我与奉先?我昔日敬汝与奉先之交,以为坦荡男儿,神往已久,至今乃知居心叵测!今日一战,你我势不两立,不枭汝首级,难平心头之恨!念汝与奉先相交一场,特此相告,今且洗颈以待吾刀!”说罢,拔马回到大营与梁丘城之间,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曹操。
曹操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孙坚大营中已推出一辆鼓车,上面架起一面巨大的战鼓,停孙坚旁边。孙坚飞身下马,跃上鼓车,大吼一声,拿起鼓槌,“咚咚咚咚”闷雷般的鼓声,仿佛在宣泄着他内心的愤怒。
鼓车后边的大营门中,冲出一队又一队的豫州兵,他们有的抬着云梯,有个扛着檑木,有的推着冲车,闷声不响地向梁丘城进发,孙坚愤怒的鼓点,显然已经将他们的战意彻底的燃烧,即便远在城头上的曹操,都能够感受得到他们已经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一支沉默着的军队,往往更令人觉得恐惧。
“死战罢……”曹操长叹一声,咬牙说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曹***战”的命令刚下,城头东南方的士兵忽然一阵骚乱。曹操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山脚正有大队人马卷地而来,前边那骑士高高举着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巨大的“袁”字。一直都在四处劫掠捡便宜,没有过正面交战过的袁术,在这关键时候,也出现在梁丘城下。
曹操愣了好久,仰天大叫:“天亡我也,可怜‘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终成一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绝望之下,竟有些乱了神志。
城头上刚投降过来的青州兵一见形势不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骚动,甚至有人拿起武器反戈攻击前来弹压的将领。
曹操放眼四望,悲怆之中拔出腰间百炼刀,要下城找人拼命,旁边曹仁兄弟死死抱住,力劝不已。
孙坚的豫州兵已经兵临城下,开始发动攻击。另一边,刚刚赶到的袁术也立下大阵,开始配合着孙坚,指挥部队从东南方向展开攻击。
连续的战争,已经使得梁丘城残破不堪,豫州兵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翻上城头。转眼之间,血流再度浸染梁丘城头。
曹操毕竟非比常人,被曹仁兄弟劝住,稍稍稳住心神,吼叫着指挥部队防守,不管怎样,他始终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死对他来说,早在洛阳城中就已经不再是可怕的东西,但,他曹操绝对不能跪着死!
“杀!杀!杀!”曹操血红着双眼,疯狂地吼叫着,在城头上快速的穿行,所到之处,必有一个冒出城头的豫州兵被他劈杀。
舍生忘死的战斗,曹操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主帅,他仿佛回到当年在洛阳横行的日子,提着刀四处砍人。
梁丘城头上,每一个人都已经渐渐进入疯狂,即便是刚刚还在骚乱的青州兵,也因为陷入死地又目睹曹操的疯狂而被激起斗志,生存的渴望和内心深处的血性,终于使得他们最终和曹操站到一起,展开忘我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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