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自五里外打量着临安城,韩承宪为这座南朝的都城而微微心折,临安城仅仅水陆城门就有十六座之多,比之北朝国都中都还要多上三座。而且,临安城的格局并不如通常城池一般四四方方,因为是从一座府城逐渐扩建起来的缘故,整座临安城呈南北长东西窄的格局,极不规则的形状也增加了围城军队的难度。
金宋联军是在三天前兵围临安城的,那个时候距离景德镇之战业已过去足足半月之久。当日,三十万伪唐禁军被数万金国精骑冲散、屠戮,尸骸铺就了足足百余里长的大路。当宋国军队围上来,将那些实在跑不动的伪唐士兵俘虏的时候,他们只能抓住不足十万人,其余的人多数成了地上一滩血肉,少数则逃入道边的草丛树林,瞧准机会溜走了。
战后,经过清点,金国统帅严实无比愤怒的发现,他们要抓的两个人,贾似道和那个临时接替贾似道指挥的吕文焕都没能抓住,唯一得到的是一身贾似道的枢密使官服以及帅印、令旗、令箭、圣旨、官印等物。
此战后,这条大路数百年再无人敢于行走,传说,那些被屠杀和自己人踩死的伪唐军卒冤魂在此地飘荡,向一切生人进行报复,方圆百里内几成死地。
战后五日,大队的金国精骑押解着无数伪唐军俘虏赶到伪唐军的洪州大营外,一个使者带上了贾似道的官服、官印、已经令旗等物事昂然走入伪唐军大营。半个时辰后,伪唐洪州大营降下伪唐旗号,营门大开,守将张汉英自缚双臂出降。
接下去,就是一路高唱凯歌向前挺进,听到伪唐军洪州战败、六十万大军全灭的消息,各地伪唐官员闻风而降,孟珙派出去的使者很快就将整个江南东西两路以及荆湖南路、福建路纳入掌握之中,就是那些稍远些的地方,如广南东西两路,也在大军兵围临安后急匆匆的送来了贺礼与降表。到此时,孟珙已经掌握了原先宋国的大部土地,只有两浙东西两路部分州县已经四川四路和夔州路部分地方没有归顺他所扶持的宋国朝廷。
统帅着一路收编过来、数目已经超过四十万的大军,已经金国十余万援军,孟珙将临安城团团围住。只是,临安城那不规则的形状,使得他并不能做到毫无疏漏,是以,宋国的平章军国事大人只好请求金国骑兵在临安城四周巡逻,防止李全狗急跳墙突围而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承宪接到了他外公高德玉病逝的消息。老头是在武仙一事后,连气带病一下子倒在床上,韩璐羽吓得不轻,急忙命令方子谦将老头接到中都休养。谁知,方子谦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西北路派往中都报丧的骑兵,高德玉终于没有挺住,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正在怀孕的高云兰当场晕倒,甚至险些流产。
就是韩承宪心中也不好受,他站在临安城外,独自回忆起在外公的西北路生活的时日,回忆起高德玉慈爱的笑容,自打从军后便再未流过眼泪的虎目众竟然有些湿润。
“啪”一人拍在韩承宪的肩膀,“外公故去了,不要太伤心,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是向世诚的声音,“凡事都要看开些。”
点点头,韩承宪并没有回身看自己的兄弟,他怕向世诚看到他眼中的晶莹东西,岔开话题问道,“有事么?”
“严帅找你。”向世诚回答道。
“严帅找我?”韩承宪有些奇怪,严实对于两人一向不假颜色,从不将两人当作是他上司的儿子,而且,谁都清楚,他韩承宪和向世诚乃是兄弟,从不轻易分开,严实能有什么事情只找韩承宪却不找向世诚呢?“严帅也叫你了么?到底什么事情?”借着有些黯淡下来的天色,韩承宪低头掩饰了自己的泪水。
“不清楚,这次严帅只找了你自己,没有我的事情,说到底,你现在是步军千户了,上次洪州大战你指挥的不错,我听到萧帅直夸你稳重、有大将风度呢。”向世诚坐在马上笑着道。
“你不也一样么,”韩承宪微微一笑,“景德镇一战,你小子光是亲手砍下的伪唐统制官就有三个吧,那可都是大功啊……什么时候升了万户可要请客喝酒。”
两人说说笑笑的向中军行去,也消减了些韩承宪心中的哀恸之情。
待到中军大帐之外,两人刚要向守卫的亲军通报,就听到帐内响起萧锐那有些急躁的声音,“不可能,我家丞相说不行就绝对不行,你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两个人向那亲军校尉点点头,也不要他通报,侧着身子悄悄的溜进了中军大帐,他们有些好奇,萧锐的脾气虽然暴躁,但是担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多年的他很知道分寸,究竟会是什么人将萧锐惹得在中军大帐内便如此不顾场合身份的大声叫嚷起来?
大帐内架着足足十八个大火盆,将二十丈方圆的大帐照得灯火通明,两个溜进去的小子根本没有躲藏的余地,不得已,两人只好站直身子,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帐内众人面前。好在,此时的中军大帐内没有几个人,而且这些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帅案前的两人身上。那两人,其中一个自是萧锐了,另外一个,确实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皮肤略黑、身材高挑且结实,合身的亮银盔甲穿在身上,很是威武。
这年轻将军对着萧锐一抱拳,恭声道,“萧将军,请息怒,我父相的意思,也只是让孟经过来询问一下,能否在下一步的进攻临安之战中请上国军队出兵协同而已,若是真的有了上国韩相国的吩咐,要求两位将军不得出战,孟经也就只好如是回报父相了。只不过……”此人微微支吾下才继续道,“只不过,父相仰慕上国大军的战斗力,询问能否请上国派出三五万步卒到我军中,协助我父相好好操练下敝国军队?”
韩承宪的眉头一皱,训练个军队就要三五万步卒,这不就是变相要求金国出战么。果然,那边的严实可能是害怕萧锐的急脾气这时再说出什么伤感情的话来,沉声说道,“少将军,我家丞相已经有了明令,我军出兵助宋讨伐叛逆是不假,可是这临安那是大宋的国都所在,难道宋军连自己的国都都无法攻克么?”说话,他微微瞄了一眼站在帅案前的孟经一眼后,又继续道,“再者,我军今次派出的都是骑兵,那些步卒不过是派来保护粮草辎重而已,虽然前日协助骑兵打了一战,可是我国丞相的军令已经到达,这些兵马不日就将渡河回国,又如何能参加围攻临安城?”
“是么?”那孟经听说金军的步军就要回国,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只得对着严实和萧锐两人抱拳道,“如此,实在是太遗憾了,那么,孟经就此告辞。”说罢,便不顾两个金国主帅的邀请转身离开,只是在经过韩向两人面前的时候,微微顿身看了两人一眼。
看到孟经走出很远,严实才坐回帅位对韩向两人道,“你们来了,好吧,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承宪,你前次洪州之战表现不错,以后要继续努力,这次围攻临安,只要留下骑兵就好,步军就借道荆襄回国吧。”说着,他自帅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韩承宪道,“这是你父亲的信,要你亲手打开,现在我转交给你了,你可要看好了,”忽然,一向不苟言笑的严实脸上竟然露出一股神秘的笑意,对着韩承宪道,“你能不能升上万户,可就看这次的差事办的如何了,千万不要给你父亲丢脸啊。”
严实的话说的不明不白的,将韩承宪闹的一头雾水,转身想去问问萧锐,谁知那老头早就悄悄的溜走了,再想去问严实说个清楚,就见金军主帅大人挥手道,“下去吧,等看了书信就全明白了。”
两个人带着满脑子的迷惑走出了中军帅帐,向世诚悄声对韩承宪道,“不对啊,既然是回国,此时由水军帮助你们渡过大江,然后穿过两淮再渡过淮水,直接到达南京路不是更近么?为什么要绕道荆襄渡过汉水回去呢?”
韩承宪也是一肚子糊涂,只好将那封韩璐羽给他的亲笔信打开细细看了起来。只是,他越往下看,脸上的疑惑就越少,原先只是微微的笑容就越灿烂,看到最后,他几乎是笑开了话一般,将书信递给向世诚,他摩拳擦掌的自顾自道,“原来如此,老头子还真是狡猾啊,这样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嘿嘿,你说说看,这里是不是也有二叔的主意?”
“嗯,”向世诚边看信边用鼻子哼着道,“我已经可以闻到舅舅的味道了,这件事里要是没有舅舅出主意,杀了我都不信。”说着,他将信扔给韩承宪,嘟囔着,“父亲偏心,竟然将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你,等回去了,你还不升到万户了,那时,你真的要请酒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