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涂城内的守军从最初的惊愕担忧,到害怕惶恐,现在已变得有些麻木了。前几日周瑜亲领荆州大军而来,着实让心理准备不足的守军大为惊惧,然而荆州军的攻势并没有如同他们想象中那样猛烈,加之昨日义成之兵渡河入城增援,总算让人感觉踏实了一些。至于荆州军为何不疾不徐地攻城,对普通士卒来说是不怎么关心的。
然而张喜身为当涂守将,却不能不多想一想为什么?自荆州军来后,他几乎每日都向在阴陵的九江太守卫兹,以及在淮北平阿的扬州刺史刘馥派出信使,汇报昨日情形之外便是向二人救援。如今刘馥派来的援军已经入城,且带来了刘馥的指示:固守待援,但卫兹派来的戚寄所部却始终不见踪影。
今日一早,张喜便又怀着沉重的心情,起身披了甲胄之后顾不得用饭,便往城外观望。
若是按照荆州军这几日的攻势,张喜是很有把握守住当涂的,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信心高涨,反倒隐隐有些担忧起来。周瑜领大军进逼当涂城下,却不猛攻,难道就不怕后路被断吗?想到荆州军还有一路人马已攻占了西曲阳,张喜认为正因如此,周瑜才不怕己方能够将其后路截断。然而荆州军并不猛攻当涂,其目的何在呢?
“将军!”何茂连着几日都没睡好,此时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对张喜说道:“斥候方才来报,荆州军似乎要用霹雳车了!”
张喜听了心中一沉,微微颔首道:“让将士们多做准备,青壮民夫等下城躲避。”
对霹雳车的厉害他虽未亲历,但已久闻其名,据说荆州军的霹雳车比起自己见过的投石车威力更强,也不知这当涂城墙能否抵挡得住。
何茂领命而去,不多时却有一名斥候匆匆登上城楼,对张喜低声报道:“将军!自阴陵而来的戚将军被荆州军伏击,戚将军力战不敌,战死阵中,所部三千余人马除数十人逃脱之外,死伤甚重,余者皆被荆州军所俘。”
“什么?”张喜大吃一惊,那种不详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却还是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卫兹派戚寄来救援当涂之事,已有信使带回消息,这两天久候不至,他便已经有了预感。不过荆州军是如何设伏,又是如何全歼戚寄所部的,那名斥候却也说不清楚,好在逃脱出来的数名戚寄部下已被他找见,此时正候在城楼之下。
张喜打发人将那几人召至楼上,见他们神情惶恐,衣甲破烂且血迹斑斑,心中便知道斥候所言八成是真的了。
“汝等可是戚将军所部?”张喜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人,出言说道:“将荆州军如何埋伏,戚将军如何战死之事详细说来!”
那几人跪伏于地,闻言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回道:“禀将军,我等前几日随戚将军出了阴陵之后,便沿路北上,在两日前傍晚时分行至马丘聚,不料忽被荆州军人马突袭,戚将军亲领近卫奋勇厮杀,却,却被敌将阵斩。彼时我军方欲在马丘聚安营扎寨,一时不察,为敌军所趁,戚将军战死之后各部便各自为战,而荆州军四面埋伏杀来,如何抵挡得住……”
张喜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对戚寄如此大意不满,还是对他这回答不满。那人虽未抬头看到,但听他这一声冷哼,还是吓得浑身打了个寒噤,连忙又说道:“荆州军人马甚众,怕不有六七千人马。我等因在队列后方,见不能敌之,便杀出敌军围困,特向当涂而来,以向将军告知!”
“六七千人马?你可看仔细了?”张喜闻言心中一动,冷声对这人问道。
那人左右看看,咬牙道:“彼时天色向晚,但见荆州军四面杀来,至于是否有六七千人马……想来只多不少!”
“是啊!荆州军骑兵甚多,先以箭矢袭击,箭如雨下,再以骑兵冲杀,我军伤亡惨重……”旁边一人见状也连忙附和道。
张喜又问了荆州军所打旗号,听说有“建威将军太史”,不由起身讶然道:“原来是太史慈!”
“不止有太史慈,还有朱、凌二将!”先前回话那人赶紧补充道。
根据斥候探查,想来便是荆州军江东三营中的朱然和凌操二将,张喜微微颔首,复又在案几后坐下,盯着这几个残兵败将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摆手打发他们下去。
戚寄阵亡,所领三千余人马被荆州军全歼,这个消息对于张喜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他有一种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的感觉,这三千余人马若是能够入城,对于防守城池无疑是个很大的助力。即便不来当涂,去断荆州军粮道也是好的。然而荆州军却干脆利索的解决了戚寄,让张喜开始感觉到更大的压力。
这消息瞒是瞒不住的,对于麾下将士的士气又是个沉重的打击。张喜想到此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不过即便如此,张喜也还没有想过现在就弃城逃跑,对他来说还没有到如此危急的时刻,只是眼下荆州军已经出动了霹雳车,当涂城墙能否承受住这样的打击,还是未知之数。
然而即便抵挡不住霹雳车的进攻,己方还能从北门乘船逃脱,有这么一条生路在,张喜便总觉得事有可为。
殊不知周瑜正是掌握了他这种心理,才会选择以当涂为饵。
可以说当涂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同时也非常微妙。盖因当涂乃是联系淮南淮北的枢纽,无论是哪一边都可为其提供支援,对于周瑜来说,能够吸引对方的援兵当然是越多越好。而若是拿下当涂,则淮南淮北的曹军都将感受到更加直接的威胁。所以就算有一丝可能,无论是九江太守卫兹,还是扬州刺史刘馥,都不会放弃当涂。
其实钟离的地形更适合防守,然而若是曹军以钟离为据点的话,阴陵所面临的压力就将更大,曹军的防守体系便更加单薄。
很快何茂和王摩都被召唤而来,张喜对他们说了戚寄之事后,何茂瞪大双眼惊讶道:“太史慈所部竟有六七千人马?”
“或许是那几人故意夸大,又或是当时天色已晚,看不真切而已。”张喜不以为然的摆手道。如今城外周瑜所领人马就有两万余众,再多几千敌军又有什么不同呢?
王摩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抬头望向张喜说道:“只怕荆州军早就有所准备,才会在马丘聚设下埋伏。否则何以解释,荆州军的埋伏?”
他这么一说,何茂也反应过来,恨恨道:“荆州军果然狡诈!必然故意放了我军信使去往阴陵报信!”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如今咱们只有守住当涂这一条路可走。”张喜淡然说道:“将士们都准备的如何了?荆州军霹雳车何时将会发射石弹?”
何茂是见识过霹雳车的厉害的,闻言缩了缩脖子,回道:“青壮民夫俱都已经下城,末将让步卒枪兵等下城暂避,现在城头上只留了弓弩手。”
对敌军霹雳车进攻能有什么可准备的?无非是让大部分人撤下城头,只留少数弓箭手监视敌军动向罢了。至于说防备,那磨盘大的石弹当面砸中的话,任你是个铁人也要砸扁了,何谈防备?
张喜听了颔首道:“既如此,看那霹雳车能否破城便是。”
“将军……”王摩看了一眼何茂,有些迟疑地对张喜说道:“还请将军也下城头暂避!”
何茂听了也连忙说道:“是啊!请将军下城暂避,城头上由末将督战便是!”
张喜却摇头道:“吾身为守将怎能擅离职守?再说我也想看看那霹雳车到底有多么厉害。”他并不是不害怕霹雳车,但更害怕自己下城躲避的话,士气会更加沮丧低落。
见何茂和王摩二人还要再劝,张喜摆手将他二人打发下了城楼。王摩离开前对张喜道:“将军若是不下城头也还罢了,只是不可再留在这城楼之上。”张喜略一思忖应了下来,他二人这才下了城楼,各自去指挥部下防备。
待张喜下了城楼,就见荆州军霹雳车已由远及近,缓缓向城下逼来。
观其形状,就已经令人心生寒意了,然而当霹雳车开始向城头抛射石弹时,张喜才真正领教了霹雳车的威力。
与张喜所知的投石车不同,发射时并非由士卒拉拽绳索,而是“轰隆!”一声巨响之后,就见石弹从下而上,呼啸而来。
砸在城墙马面上之后,砖石俱碎,飞溅的碎石四下****,若是被直接砸中的将士断无幸免之可能,就连附近的人都会被碎石所杀伤。更可怕的是砸中城墙之后,躲避于城头上的将士都如坐在激浪之中的小舟一般,东摇西晃,难以立足。
当一枚石弹带着呼啸声砸中城楼时,张喜不禁有些后怕。还好自己没有强撑着在城楼,否则这会儿只怕已被砸成了肉泥。
大量碎瓦从城楼屋檐上“哗啦啦”地落下,被砸断的护栏和窗棂显得极为凄惨。张喜紧贴着垛口探头向城外望去,心中暗道,若是这么砸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城墙就要坍塌了。
好在还有护城河,即便城墙坍塌上一段,也能勉强防守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