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春,刘琮率领水军大部自长江逆流而上,经虎林过皖口,由夏口入汉江,又经数日方回到襄阳。
刘琦得了消息,一早便与蒯越、裴潜、邓羲等人往城外迎接。
自从刘琮率兵出征江东之后,荆州政务便一直由蒯越代理,而刘琦则在荆州各郡力主推行新政,至于筹措粮草、征发民夫、选调后备精壮士卒之事,则由徐庶主持,陈宫协助。这大半年来荆州始终稳定发展,使得刘琮能够在前线心无旁骛的对付孙权,留守诸位功不可没。
所以江东平定论功行赏的时候,刘琮也没有忘记他们,其实在刘琮看来,后勤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前线浴血厮杀,只是这些事情即便做好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一旦做不好,那就影响巨大,甚至可能成为战争的转折点。
近来关于曹、袁两军官渡之战的过程,刘琮也从特卫营打探出来的情报中,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其中有些细节,与历史上惊人的相似。正如他自己所言,偶然性会有,但曹胜袁败何尝又不是一种必然呢?
就袁绍而言,分权之制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他打下那么多地盘呢?四州之地看起来给他增加了许多士卒民众,但若是没有忠诚的大将坐镇,如何能将这些实力转化为战争中的优势?更何况袁绍部下的这些谋士将领如审配许攸、沮授田丰、逢纪郭图,又有哪两个人的思想是统一的呢?没办法,只好让儿子们去,这又无形中增加了派系的划分和对立。
反观曹操,无论是诸夏侯曹,于禁乐进许褚徐晃,还是颍川文人集团都是紧密围绕在以曹操为核心的中央政权中的。所以曹操也曾狼狈过、倒霉过:濮阳、宛城,都吃过亏,但是结果呢?不散不溃,屹立不倒。
仅此一点就值得刘琮好好学习。加上有袁绍这个反面教材,若是不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简直对不起这两位老师啊。
怎么学?学什么?对于刘琮来说,要学曹操举贤任能不拘一格的宽阔胸襟,不要学袁绍天下未定就急着以君王自居,更不要学袁绍对于麾下派系放任自大,甚至受其左右。
袁绍在后世演义里被黑的不轻,但在刘琮看来,其实袁绍的个人能力并不低,因为演义中的抹黑还有史书中成王败寇的倾向,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过是个有点能力但是性格有缺陷的富二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曹操要强吧?但至少在前期,袁绍的能力是远超曹操的。两人同为西苑八校尉,面对十常侍,董卓的时候同样处于绝对弱势。
然而当时真正光芒四射,令天下人瞩目的人是谁呢?是出身于四世三公,天下门生故旧遍布的袁绍!从何进那里首先得到权力的是袁绍,杀太监两人倒是一块动手,董卓来了先一步出洛阳的也是袁绍,召集诸侯反董拿到盟主之位的还是袁绍。
自那之后袁绍对韩馥、对公孙瓒以及对黑山军的攻略,所展现出来的素质可以称得上是当时最强,而那时董卓已经挂了,曹操、孙坚、刘备还在为各自的地盘奋斗,所以袁绍在消灭了公孙瓒之后,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势力,也就理所当然了。抛开出身于世家大族这一点,这就是他个人能力的体现。可以说在曹操迎奉天子之前,两人从同样的起跑线上出发,所达到的成就已经非常明显的对比出了两人的能力了。
同样,曹操也并非是天生枭雄,他的能力是在之前一系列的不断奋斗不断试错中慢慢积累出来的,最终在某个时刻达到了与袁绍齐平的地步,然后利用天子这个唯一的资源得到积累实力的唯一机会,才有机会和袁绍战于官渡,然后通过偶尔获得了必然。
所以说一个完善强大的制度,足以改变战争胜负的结果。战国七雄为何笑到最后的,是地处偏僻,人口城池都不算多的秦国?秦国其实是打破了旧制度和旧的社会组织方式。提倡战功,提供了平民依靠战功向社会上层流动的渠道,这就是制度改变带来的效率提高。所以秦国能够在武功上迅速提高。实际上,秦国是把全国都军事化了。这种优于其他六国的制度保障了秦国这个战斗机器的高效,因为无论是士气,武器,战术,领导力,外交,谋略,后勤保障,都有着相关的制度来保证其当时秦国所能做到的最好。
刘琮的新政之中,也很注重战功,他并不担心因此而出现新的军事贵族集团,相反,这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大批新的忠于自己的世家崛起,同时也会有大批旧有的,对自己不那么忠诚的世家慢慢消亡。这是一个缓慢而长期的过程,正因为其缓慢,所以基本上看不到刀光剑影,但平和温柔的手段背后,所隐藏的冷酷也就很难为人所察觉。
即便有所察觉,在既定的大势面前,又有多少人会选择拼个鱼死网破呢?恐怕唯有在刘琮所制定的规则下,缓慢的积攒实力,慢慢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新政的推行在荆州进行的还算顺利,但是多多少少会触犯到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一点,做为新政的主要制定者,刘琮不会不知道。现在自己大权在握,实力强横还能保证新政的顺利推行,然而一旦形势有变,则内部的那些利益受损的潜在反对者,必然会跳出来在后院纵火。
何以应对?除了适当的妥协之外,自然是拉拢与打压并重,好在现在看来,还没有人敢跳出来当这个出头鸟。荆州也好扬州也罢,刘琮都给世家大族留出了足够的利益,以及可以预期的上升空间,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刘琮也不是善男信女,手中的刀枪,难道是吃素的吗?
其实打压也并非一定要明刀明枪的来,而拉拢却必须表现在外。千金买骨的道理,刘琮还是知道的。
与前来迎接的荆州诸人稍事寒暄,众人便一同入城,不过这短短数十里之地,道路两旁却挤满了前来迎接亲人的许多百姓。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人群中钻来窜去的孩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明光骑的家人,但也有不少水军将士的亲朋好友。虽然整齐的队伍并没有因为亲人的出现而变得混乱无序,但行进中的将士们心情却早已激动不已。
刘琮又何尝不是?只是他如今性情沉稳许多,心里再怎么着急,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回了牧守府,刘琮稍稍漱洗换了身衣服之后,便立即先往后院拜见蔡夫人。自从刘表死后,蔡家又因叛乱之故遭受灭顶之灾,双重打击之下,蔡夫人心情郁结,如今的身体很不好,勉强应对了几句便精神不济,很是困乏的样子,刘琮见状便不再多说,起身告退。
见刘琮若有所思的自蔡夫人的院子出来,迎上前的甄宓脚下一滞,倒是小叶子欢快的跑上前,在刘琮身前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扬起小脸,甜甜的唤了一声:“阿翁!”
刘琮展颜一笑弯下腰一把抄起小叶子,在手中掂了掂说道:“不错,又长高不少!”
小叶子又害怕又高兴,等被刘琮放下来之后,转身说道:“弟弟也长大了,叶子都快抱不动啦。”
其实一岁多点的婴孩她怎么会抱不动?不过是甄宓怕她到底年纪小不稳当罢了。这会儿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甄宓抱在怀里,见刘琮目光望过来,忙上前一步把襁褓送到刘琮手上。
小家伙睁着黑亮的眼睛,本来还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吐着亮晶晶的小泡泡自得其乐,遽然看到刘琮,定定的看了一眼,目光很是清澈,然而下一刻却毫无征兆的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慌得刘琮赶紧又交给甄宓,悻悻道:“没出息,见到老子怕成这样!”
甄宓嗔怪的看了刘琮一眼,维护道:“孩子还小,又是久未曾见到夫君,自然会如此。”
虽然很想多享受片刻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但前面还有大批荆州文武相候,刘琮也只能歉意的看了眼甄宓,便往前院而来。
堂上早已排开了数十坐席,众人或彼此窃窃私语,或相互问候别后情形,看起来很是其乐融融。等刘琮进来之后,见状微微一笑。如今荆州能有这样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自然再好不过。他看得出来,大伙并非仅仅是官场上做样子,一场江东之战使得文武之间,前方和后方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彼此的隔阂也就不知不觉消除了。
尤其是自从刘琮平定江东,坐拥荆、扬二州之后,只要政治眼光不是太差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荆州集团的未来,定然一片光明。话说回来,那种没什么政治眼光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今天的大堂之上。
迎着众人的目光在正中的几案后坐下,刘琮双手按着膝头,目光环视,每个人都觉得刘琮看向了自己,心中俱是一暖。
“诸位这一年来,辛苦了!”刘琮的语气不疾不徐,但却是发自肺腑。如果没有在座诸人的支持,何谈平定江东,即便想保有荆州,都是妄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