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荆州军轻取历阳的消息传来时,刘琮正在营中和徐庶叙谈。所谈论的却和眼下的战事无关,而是荆州如今正在推行的新政。
此次出兵攻略江东,除了形势使然之外,刘琮其实还有另外的考虑。当时他初掌荆州,虽然有南阳军为后盾,且借着蔡瑁谋反案震慑了一批暗中对荆州新政不满的世家豪强,但治理荆州并不能总用高压手段。一味的镇压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对于刘琮来说,稳定的荆州才能成为向外发展的基石,否则根基动摇,外面闹的越欢实,自己就越容易栽倒。
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最为有效的办法便是祸水东引,通过与整个荆州利益集团生死攸关的外部战争,来整合内部、竖立威望,梳理关系,从而达到彻底将荆州掌握在手中的目的。
唯有将荆州的世家豪强、军队将领乃至普通百姓,都结合成一个整体,才能得到真正的稳定。要完成这样的结合,就必须让他们迫于外部的压力,听从自己的指挥和调遣,如此一来,无形中便成为了一个紧密结合的利益集团。这其中无论是世家也好,豪强也罢,一旦参与其中,就无法轻易脱身。而在这个过程中,刘琮在内部的权威必然更加高涨,即便有人在此期间向刘琮挑衅发难,刘琮也可以利用这场战争,在最小的阻力下轻易将对方制服。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刘琮的目的几乎已经达到了。之前那些隐隐心存对抗的世家豪强不但认清了形势,主动提供粮草、壮丁,还在刘琮的示意下将宗族子弟送入刘琮的护卫营中。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反过来使得荆州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比之前预想的更为顺利。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因各地官吏能力不同,又或者某些政策并不适合当地,总之还是遇到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多数不是因为人为阻挠,所以总体来说,如今荆州内部还是比较稳定的。否则刘琮也不会如此放心的在江东一呆就是大半年。
“大公子性情宽仁,心思细密,此次推行新政可谓居功至伟。”在刘琮面前,徐庶也不吝对刘琦的赞美之词,不过他说完之后话锋一转:“但是大公子魄力不足,新政推行之今,似有后继乏力的迹象。”
刘琮点头道:“兄长也曾来信,询问解决的办法,琮暂时还没想出对策,所以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其实也可以先缓一缓。”徐庶捋着胡须说道,他这段时间虽然忙碌,但因常在外面奔走之故,反倒显得比以前更为健壮。他看了眼刘琮,接着说道:“大军捷报频传,荆州上下都很为之振奋,这段时间前往各部留守营中投军的人,比之从前又多了不少。”
“哦?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刘琮听了却皱眉说道。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年头战乱频仍,士卒的伤亡率很高,若非走投无路,或是一心要在军中建功立业者,谁会来投军吃粮呢?而且在刘琮的构想之中,目前尚无必要大肆扩充军队,现在多出许多人投军,那谁去种田,谁来做工呢?
徐庶也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所以庶下令各营暂时不收投军之人,只是那些人却不好打发,每日都围在营外打探消息……”
“这些人可是无恒业者?”刘琮问道。
“大多数都是在清理户籍之时被主家放出来的匿户。”徐庶来之前早就调查过他们的背景,当下回答道:“因各地田亩不均,所以有一部分放出的匿户便无地可种,亦无工可做。”
刘琮讶然道:“这些人很多吗?可有大概人数?”
“各地汇集的数字尚未齐全,仅桂阳一郡,便有五百余户,四千余人。”徐庶耐心的解释道:“当然这四千人中出去老弱妇孺,也只有不到一千精壮。”顿了顿,他又说道:“而且桂阳、零陵等郡的户籍尚未全部清理完成,最终的人数,只怕会在近千户。”
刘琮停下脚步,对徐庶说道:“既如此,可将这部分人转为军户,择其少壮充任运粮之兵,尽量减少对普通民户的征用。”
“嗯,这个办法好。”徐庶点头道:“庶此次回去之后,便着手进行。”
如果不是在江东频频取得胜利,只怕荆州推行新政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别的不说,让那些豪强交出隐匿的佃客,可就很难了。如今荆州军席卷江东,谁还敢明着和刘琮做对?
“江东军分崩离析,即便退守吴会也不能守住多久了。”刘琮终于把话题转到当前的局势上面:“只是广陵兵南下,倒让我觉得可以扩大此次作战的范围。”
徐庶听了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刘琮,捋着胡须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扫平江东的同时,染指徐州?”
“他既然敢来浑水摸鱼,就不能怪我挥军北上。”刘琮点头说道,目光颇为坚毅。这个想法自陈登出兵南下之后,刘琮便已有了打算,只是还未曾和贾诩等人商议。眼下江东之战已到了收官阶段,还是先把江东彻底拿下之后再做详细考虑。
之所以现在就对徐庶提起,是因为徐庶掌管着荆州军的军需后勤,先给他吹吹风,好让徐庶提前做些相应的准备,免得正发动起来,仓促之下误了大事。
因近来有不少江东军将领率兵投降,春谷军营又比之前扩大了不少,好在营中囤积的粮草充足,倒不怕这些江东兵饿了肚子。只是前日吕蒙率部来降之时,刘琮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些怪异。至于和吕蒙同来的几人如成当、徐顾等,刘琮因没有什么印象并未注意。
及至见过吕蒙之后,刘琮才有些恍然。此时的吕蒙不过二十许出头,正是满脑子雄心壮志之时,这从他毫不掩饰的眼神之中,便可察觉出来。而吕蒙在表明了归顺之意后,却很聪明的并未立即向刘琮提出什么建议。
刘琮回到中军帐后,张迅便立即将今日特卫营送来的军情呈上,刘琮看了几份之后,眼神一凝。
“潘璋领两千兵固守丹徙,广陵兵数日苦战,皆不能克。”
看来这个潘璋果然有两下子,在敌军重兵围攻之下竟然能保得丹徙不失。刘琮眯着双眼在脑海中仔细回忆有关潘璋的资料。其实如今前世的记忆多已模糊,这些资料更多的是来自于特卫营的搜集整理。
潘璋,字文珪,说起来也不是江东人,而是东郡发干(今山东冠县东)人,当年孙权十五岁任阳羡长的时候,便开始追随孙权。其人心情放浪不羁,喜饮酒,家贫不可得,便常常赊账酤酒。债家至门,辄言:“后豪富相还!”后来潘璋为孙权赏识,以为将,初领别部司马讨伐山贼,自孙权掌权之后升为丹徙长、加授武猛校尉。
就在刘琮回忆潘璋的相关资料时,潘璋正喘着粗气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城头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尸和伤兵,然而到底又将广陵兵的进攻打退,潘璋直起身,举刀向城下大声吼道:“广陵奴!敢来战否?”他虽然身高只有七尺,但声音洪亮,在城头上远远传出,引得守军一片应和之声:“广陵奴,敢来战否?”
浓烟之中,只见潘璋如同厉鬼一般,凶神恶煞,在城头上跳荡辱骂,肆意狂叫。城下陈登立在营中,眉头紧蹙,心中暗自叹息。
此次出兵南渡,本以为江东军在虎林大败亏输,已无再战之力,谁知道在丹徙连续攻打数日,却始终未能将丹徙攻克。
这倒不是广陵兵不用死力,光看看城下那些堆积的尸体,就知道战况是多么惨烈了。只是丹徙紧邻大江,背依高山,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
难道自己出兵还是太早了吗?陈登抬眼望向高悬在城头上的敌军旗帜,心中暗自思忖。可若是等刘琮将江东军主力尽灭,只怕也轮不到自己来夺取丹徙了。而丹徙却又是通往吴郡的必经之地,不攻下丹徙,还奢谈什么席卷吴会?
就在去年,孙策在攻取庐江之后,便派孙权跨江进攻陈登所守匡琦城,当时江东军十倍于广陵守军,陈登却镇静自若,命将士们严阵以待。为迷惑敌人,陈登下令紧闭城门,偃旗息鼓,示弱于敌。待孙权领兵来攻之时,陈登登上城楼,仔细观察,认为可以出击,于是突然打开城门,将士们如下山猛虎,奋勇杀出,向敌阵冲去。孙权所部猝不及防,被陈登军冲乱,溃不成军,失去指挥。陈登亲自擂鼓,将士奋勇冲杀,孙权军很多士兵登船不及,被杀死淹死者不计其数,大败而回。
不久,孙权率大军卷土重来,再次进攻广陵。陈登一面向曹操告急,一面做好应敌准备。他暗中命人在救兵来援的必经之地聚积柴草,隔十步一堆,纵横成行,布列整齐,然后乘夜点燃,光照远近。孙权军发现后,误以为救军已到,十分惊恐。陈登见时机已到,亲率大军出击,一举击溃孙权军,再次取得了保卫广陵的胜利。
也就是这两次大胜之后,陈登意识到江东军并非不可战胜,所以在得知荆州军大举东进之时,他便开始着手准备,以实现吞并江东之志。
谁会想到,本以为全无斗志的江东军,竟然将丹徙守得密不透风,水泄不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