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格外早,空气中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许都城内并没有因为曹操率领大军返回,而立刻变得安定下来。
刘琮再次率南阳军兵临城下,对于朝堂上的百官和城内外的军民,犹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许都城附近的百姓因害怕被南阳兵劫掠,纷纷往城内避难,荀令君下令守城将士不许阻拦,这城里面的人是越聚越多,街面上到处搭起了简陋的棚子,密集的简直让人无从下脚。
触目所及,污水横流,溺屎堆积。神态凄苦的难民们挤在四处漏风的棚子里数着米下锅,唯有不懂事的孩童,仍在这肮脏的街头奔跑戏耍,在他们看来,这热闹的景象比起在安静的村庄,要好耍太多了。有个孩子眼尖,看到骑马而来的曹操等人,急忙招呼小伙伴簇拥在战马旁,仰着小脑袋,望着马上的骑士满眼羡慕。
“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大将军,骑这般威风的大马儿!”领头的孩子七八岁摸样,脏兮兮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潮红。
身后的小女孩儿怯怯地牵着他的衣角,想探头看却又不敢。
“囡囡,待我做了大将军,就回来娶你当媳妇儿!”男孩儿拉着女孩儿的手,挺着小胸脯,褴褛的衣衫,枯瘦的身子,却说的那般郑重,那般理所当然。
小女孩闻言低下头,揉弄着男孩儿的衣角,嚅嗫道:“阿翁说家里没吃的,要把囡囡卖给旁人家做童养媳咧。”
可是小男孩只顾着伸头望向渐行渐远的骑士,满心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并未曾听到女孩儿的言语。
即便听到,又能如何?
曹操的目光在面黄肌瘦的难民脸上扫过,他看到了苦难,看到了麻木,看到自己的子民因为刘琮那小子,而饱尝战争带来的艰辛。
此时他的心中,也沉甸甸的。
“元让,你能守住许都不失,实为大功一件啊!”到司空官署门前,曹操翻身下马,方才出城巡视诸营,见营垒齐整,心中颇感欣慰。对于夏侯惇听从自己的命令不轻易与南阳军接战,很是满意。
夏侯惇将马鞭和缰绳递给亲卫,谦虚道:“全赖天子之福、将军之谋,全军将士用命。”
进了官署正堂,曹操在几案之后坐下,问道:“南阳军最近有何动向?斥候可查探清楚了?”
“似乎并无什么新动向。”夏侯惇刚说完,就见曹操眼风扫了过来,看样子不是很满意,当下解释道:“敌军对其营寨和要道遮密甚严,且骑士精锐,我方斥候与之相遇,经常吃亏。”
曹操点了点头,算是不追究此事了。
倒是曹昂建议道:“将军,末将在南阳时曾见刘仲怀选兵,百里挑一,组成精锐,配以重甲良马,所向披靡。将军何不照此施行?”
官署之内,不便父子相称,曹操听了意有所动,沉吟道:“此番北伐河内,倒也得了不少好马……”
其实曹操早就有此打算,要编练一支忠诚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做为战略机动力量,现在看来,到了该实施的时候了,甚至这支军队的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叫虎豹骑。
只是此事还不是当务之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退刘琮的南阳军,一想到这个问题,曹操就有些愠怒。
他前些日子刚自河内回来,就听夏侯惇说刘琮驻扎城外之后,几乎隔三差五就派兵邀战,曹军固守营寨,不与交锋,南阳兵便轮番使用霹雳车、神弩车等轰击营寨,间或派出重甲步卒进攻,又或是轻骑骚扰,然而往往浅尝辄止,并不拼死攻寨,与曹军死斗。
这分明是在拿我的将士练兵啊!曹操想到此处,颇感无奈,对于刘琮的无赖手段,又多了几分了解。
待荀彧等人到来之后,曹操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商议如何退敌之事,诸位有何良策,尽管直言!”
就在曹操在司空府内与诸人商议的时候,刘琮也在营内按剑徐行,身旁只有贾诩和少数几个亲卫陪同。
这两个月以实战练兵,虽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伤亡,但总体来说,全军上下,收获匪浅。
刘琮敏锐的察觉出,各部因为主将的性格、能力的不同,而产生了明显的差异。当然这种差异并没有好坏之分,至少在刘琮看来,这是好事。他已经隐隐从将士们的变化中,感受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如果非要套用某个名词,或许称之为军魂,亦不为过。
比如由赵云担任主将的明光骑,全军三千余人,皆使长枪,配以腰刀,以赵云勇冠绝伦的胆气,甚至数十人就敢向百名敌骑发起冲锋。而炮车营在魏延的率领下,往往出奇兵,行诡道,明明是笨重难行的霹雳车,却被他用的飘忽不定,令人防不胜防。至于黄忠的轻骑营,则骑射无双,每人都配以骑弓、手弩,出动攻寨时,呼啸而来,飞矢如雨,侵略如火……
还有张绣所率领的五千步卒,披重甲,执长矛,列方阵进则如枪林,退亦不散乱,实为野战中最可依仗的坚实兵种。
除此之外,胡车儿也独领一军,号飞熊军,专司乘云梯车登城而上,在攻克叶城之战中,首战告捷,功不可没。其实飞熊军的军号,乃是当初董卓的私人精锐部队,因旗帜上绣有肋生双翅的飞熊图案而名。当初的飞熊军全部是由西凉军中的精英和能人异士组成,胡车儿就曾是其中一员,后来西凉军分奔离析,陆续覆灭,飞熊军也随之湮没。
不过既然有熟知此段历史的刘琮在,又有胡车儿这员猛将,一点点恶趣味加上对当初横行天下的飞熊军的缅怀之情,这支后飞熊军便在南阳军中,自成一系了。
此外还有很少人知道的陌刀营,如今仍在宛城附近的伏牛山里的密营之中,好吃好喝的伺候,流血流汗地操练着。刘琮相信,以刘磐的勇猛彪悍,陌刀营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当然,无论是由刘琮亲自统帅的玄甲营,还是明光骑、炮车营、轻骑营和飞熊军、陌刀营,全都在各军校尉之下设宣正郎。宣正郎在军中的地位,被刘琮不知不觉地日渐提高。
“以先生所见,袁公是否会趁机南下呢?”由于路途遥远,特卫营的密探一直未能在河北很好的扎根,即便有些零零碎碎的情报传回来,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毕竟刘琮本身并不擅长此事,吴宽也是在摸索中前进,能做到当下这种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贾诩这些日子过的颇为轻松,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平展不少,但是听了刘琮的话,他稍一凝神,额头上的横纹便立刻深了几分。
“都督兵临许都已经快两个月了,袁本初若是有南下之心,也当有所耳闻。”贾诩皱眉道:“也不知是何人劝阻,又或是曹公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袁本初竟然放弃如此良机。”
刘琮也颇为遗憾,摸着有些扎手的胡茬暗自揣摩,历史上正是因为曹操占据河内,威胁到袁绍的地盘,又恰逢袁绍灭了公孙瓒,志骄意满,倾力南下与曹操展开了官渡之战啊。难道说自己兵临许都,改变了历史走向?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
“据闻吕布自下邳出兵,直取小沛,陈宫另领一军往彭城而去。”刘琮抛开袁绍的问题,转而对贾诩笑道:“先生这借刀杀人之计,一封书信就会让曹公头疼许久了。”
贾诩谦逊道:“此雕虫小技尔。以陈宫之能,断不会坐失良机,怕只怕吕布无谋,劳而无功啊。”
“呵呵,形势越乱越好,乱中方可取胜啊。”刘琮笑了笑,对贾诩说道:“如今曹公回师许都,想来就要调兵遣将,对付咱们了。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能不与之大战最好,若不得不战,则各个击破,立威为主,斩首为次。”贾诩深思片刻,抬头对刘琮说道。
刘琮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所言,正合我意。”
此番出兵,刘琮仍旧打着迎奉天子的旗号,但是对天子遣来的使者不冷不淡,退兵什么的,更是置若罔闻。
然而对外刘琮则宣称天子**臣蒙蔽、挟持,大造舆论,争取民心。
让刘琮没有想到的是,在曹操率军返回许都之前,刘皇叔刘备,也曾派人前来说和。使者自然少不了要夸赞刘皇叔仁厚,说刘皇叔不忍见豫州百姓受刀兵之苦,请刘琮念在宗室份上,早日退兵云云。
对此刘琮笑吟吟的回道,既然刘皇叔如此爱民,又忠于天子,何不与自己联合,迎奉天子至襄阳,抑或里应外合,共谋曹贼……
这番话,刘琮还派人到处宣扬,弄的刘备好生郁闷,在许都闭门不出,生怕别人信了刘琮的谣言。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刘琮年纪轻轻的,却始终与自己作对,屡次中伤。自己可从来未曾得罪过他啊?
为表明心迹,刘备在曹操回许都之后,立即前去向曹操说明此事。曹操不以为忤,反倒安慰一番。及至得知吕布领兵侵犯小沛、陈宫率军进攻彭城的消息之后,刘备又再次求见曹操,恳请让自己领兵前往徐州助车胄、乐进两位将军。
曹操正为要全力对付刘琮,徐州那边无人可用而烦恼,听了刘备的话之后大喜过望,立即调拨三千人马让他与关、张出城往徐州而去。
待郭嘉和程昱等人得知此事,急忙驾车来见曹操,皆曰:“备不可遣也!”
曹操听了之后幡然醒悟,悔之莫及,连忙派兵去追,却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