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花香满园。
单飞立在那里听贵霜王这般言语,沉默下来。贵霜王似有所指,单飞本是极为聪明的人,定然能听出什么,可他仍没有去追问。
见单飞不语,韦苏提婆微微一笑,顺着盛开的鹤望来所夹的长道走下去。环顾左右,韦苏提婆又道:“这附近的鹤望兰,都是我那至亲之人亲手所栽。”
单飞见周围的鹤望来不下百来株,知道种下这多的鹤望来很耗时间,终于道:“她倒是极好的耐心。”
“你错了。”韦苏提婆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单飞道:“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着静默的单飞,韦苏提婆缓缓道:“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亦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看着她长大,在小时陪她玩耍的时候,她很少做得好什么事情,任何事情都会输给我。我本是希望借胜负让她能做的更好,但无论我用什么方法,她都是不肯坚持下去。”
单飞正视韦苏提婆道:“或许她知道贵霜王是个好胜之人?”
韦苏提婆反倒一怔,许久,他才轻声道:“你或许说的不差,她本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子,不想胜过我或许更因为怕我不开心。我是个好胜的人……以前更是好胜。我在多年前,最敬仰的人本是阿育王。你知道阿育王?”
他提及阿育王时,眼中终于显出丝凌厉的光芒。
单飞不是喜好炫耀的人,听出韦苏提婆的考究之意,简单回道:“略有所知。”他其实对阿育王所知不少,知道阿育王是印度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国王,性格冷酷无情。早年时,阿育王为夺王位,曾杀了兄弟姐妹数十人。阿育王登基后,更是极为好战,先后发动多次战争统一了印度甚至征服了如今贵霜的一部分土地。
开战就要死人,在阿育王的手下,着实有着太多的血腥。不过阿育王晚年蓦地改了性子,居然放下屠刀皈依佛教,而古印度也因此进入空前强盛的年代。
韦苏提婆说他最敬仰的是阿育王,难道是暗指他对兄弟亦不好、好战?那如今呢?
单飞观人绝非人云亦云,而是从言行双方面来判断。他知道除非秦二世那种人物,能做一个强盛帝国的君王均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对于眼前这阴柔的美男子,他虽没敌意,但亦小心翼翼。
韦苏提婆突然道:“你是个君子,却也是个很小心的人。”
单飞没有辩驳。
韦苏提婆又道:“在这世上能活得好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不择手段的狠心人,一种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你是后者。”
那你呢?是前者吗?
单飞心中发问,却只是笑笑。
韦苏提婆隐去眼中的凌厉,温柔的看着眼前的鹤望来,轻声又道:“我妹妹什么事情都输给我,但她有一件事没有输给我。你知道是什么?”
单飞沉吟片刻,“培植这鹤望来?”
“不错。”韦苏提婆叹息道:“贵霜本没有鹤望来,这是极远之地的花种,漂洋过海这才到了贵霜。这花种很是奇特,我妹妹一见就是喜欢,但这花儿极不好养,屡种屡死,在我都已放弃的时候,她却坚持了下来,你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单飞凝望着鹤望来,许久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韦苏提婆一字字道:“因为她种下这鹤望来时,就曾告诉过我——鹤望来若是能存活盛开,她梦中的男子就会到来。若是这鹤望来不会活下来,她就等不到梦中的男人,宁可选择终身不嫁!她此生唯一在此事胜过我,却是为了她梦中的男子!”
单飞望着那缤纷盛开的鹤望来,一时无言。
韦苏提婆继续向前走去,接着道:“除了这鹤望来外,她还学会了种植很多种花树,比如说的这凤凰木……”
他停在一棵高大的树木旁,抬头看着那棵大树。
大树的树冠宽阔平展,枝条有如孔雀开屏、亦似传说中凤凰的羽毛。
“中原有梧桐落凤的传说,她说意中人就如她心中的凤凰般,可到了贵霜,就应有不同的树木相迎,她将这凤凰木种在此间已有十数年,亦是为了等待意中人的到来。”
风吹过,繁茂的树叶刷刷作响,似叙说着相思期盼的时光。
单飞终有了几分动容。
韦苏提婆向前走去,继续道:“还有这生石花、百岁兰、满天星……这苑囿的每一株花树均是她亲手所栽,不肯假他人之手。每株花,都育着她对梦中男人想说的话,这苑囿除了她之外,本不会有旁人到来。我是经她准许入内的第二人……”
回头望向单飞,韦苏提婆强调道:“你是第三人!”
韦苏提婆止住了脚步,前方有高墙横阻,一扇木门隔断了前方的景色,却有花香传来。
单飞鼻翼动动时脸色倏改,因为他嗅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花香,那种花香本是他毕生不会忘记的。
正春时,是那种花树盛开的时节。
衣袂无风自动,单飞一颗心剧烈的颤动起来。
韦苏提婆看着单飞的脸色,突然道:“看来你也知道很多事情?”
单飞声音有些嘶哑,“那面种的可是……”他心中虽有猜测,但始终不敢相信此事,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一时间简直有地覆天翻的感觉。
韦苏提婆却未回答,只是道:“这世上有太多奇异的事情。”
单飞长吸一口气,平复了激动的情绪。他虽极想推开那扇门,可全身似已僵硬般,喃喃道:“这世上有太多奇异的事情?”
“不错。”
韦苏提婆感慨道:“秦皇汉武,尽成尘土,希腊雄风,亦不过终归大海。这世上能胜过秦皇汉武、亚历山大的人已是不多,可就算这等举世难寻的奇人霸主,终不过如那些遭他们兵戈所害的百姓般,难免落入葬入黄土的下场,他们的死和被他们所杀百姓的死有什么两样?阿育王当年就是知晓这点,这才终于放下屠刀皈依佛主。佛不信神,“佛”字其意本是觉悟,但这世上觉悟的人不多。”
单飞只是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那道门,似没听到韦苏提婆所言。
“先祖是月氏人。”韦苏提婆又道,他说的很是跳跃,先从帝王说到花语,又从花语讲到阿育王,可说是讲的天马行空,如今蓦地讲到先祖,很像是随心所欲,但他说话时又多半留意单飞的脸色。
单飞说的不多,韦苏提婆并不追问,他信自己的眼睛。
“月氏五部,先祖才是月氏正统,当年先祖居留西域时,曾有过个远古传说。”韦苏提婆不管单飞,似自顾自的说道:“西域和贵霜、身毒般,本是均处于要毁灭的那刻。实质上,不止这三地,就算中原、大秦、希腊各地,均是处于一时绝望。”
单飞微有回神,明白韦苏提婆要说什么了。
韦苏提婆竟似明白单飞所想,微微点头道:“蚩尤被黄帝所迫远走西域,但对于他们这种人物而言,地域根本不论远近的,他们绝非我等这般蒙昧。”
他贵为帝国之主,但提及黄帝、蚩尤时,还是有远远不如的神色。轻声叹息,韦苏提婆又道:“我等刀兵所至,看似强盛一时,实则却是虚度流年时光,他们却可弹指间倒海翻山,蚩尤虽败,仍有灭世之能。”
单飞微有动容。
对于这段远古往事,他是多有了然,却不想贵霜王轻声细语的说来,竟也如数家珍。
“不过蚩尤终究没有灭世,黄帝亦是没有相逼。黄帝虽说斩了蚩尤的头颅,又以蚩尤神甲示众警告四海,威慑八方,但蚩尤没死的,是不是?”韦苏提婆缓缓又道。
单飞叹道:“我不知道。”
韦苏提婆凝望着单飞的双眼,轻声道:“你不知道不要紧,我可以将知道的一切告诉你。黄帝收手,蚩尤没有灭世,本是因为先祖崇敬的女神,那女神就是九天玄女。”
顿了片刻,见单飞不出意外的表情,韦苏提婆又道:“九天玄女当初如从月亮上降临般,化解了那不世的灾难,月氏这才以月为崇拜,自号月氏。九天玄女和月氏间实在有太多不解的因缘,因此我等祖先对其有着永恒的敬拜。就是因为这等敬拜,月氏祖先才能知晓更多的玄秘,对世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尽数相信,亦才在邺城女修苏醒的时候,带个女孩前往邺城。”
单飞终变了脸色,突然上前一步推开了那道木门。他本不是这般冲动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实在再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韦苏提婆没有阻挡,他带单飞来此,本是要打开这道木门。
有花香,满园芬芳。彩蝶飞舞,伴着落花缤纷的多姿,叙说着曾经许诺的时光。
单飞那一刻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他虽有猜测,但看到眼前众多花树的时候还是内心巨震。
花开满园,中无杂树,只有桃花吐芳。
——我其实更喜欢桃花林,我要种好大的一片桃花林。桃花林要比我以前住的地方要大,“我们”就不养老鼠了好不好?
——好,那我们就不开包子铺,开桃花林……不是、种桃花林好了。
——那也不用,我们可以在桃花林前开间包子铺。
诺言在耳,宛若昨日许下的承诺;桃花眼前,如同明日期盼的时光。
阿九身着白洁的盛装正向单飞望来,望见单飞惊错的神色,阿九眼中虽有泪水,却仍坚定道:“单飞,我种这桃花林等了你许多年,我梦中的男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