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养尊处优多年, 在她大嫂故去以及小姑子嫁人后, 少有人给她不自在,她也一直都没什么忧心事儿。也就凤姐儿包揽诉讼又挪用中馈银子在外放印子,让她颜面很是挂不住。
但凤姐儿不仅是她侄女,更是长房的媳妇儿,王夫人心里多少还觉得瞧了回长房的热闹, 纵是喜忧参半也是……喜更多那么一点。
毕竟长房越难看,错事儿办得越多, 爵位才能有机会落在他们二房头上。
身子保养得好, 经受些刺激哪里能说晕就晕,王夫人此时没法儿面对丈夫儿子,也能装晕不是?
她刚往身后引枕上一歪,就听珠哥儿开口,“金钏儿彩霞,把太太扶回炕上歇着, ”顿了顿声音又远了些,“还不快去请大夫!”
王夫人前些年因为品级不够, 像样点的应酬若是老太太不肯挪动,她自己没法儿出席, 直到亲闺女元春封了妃……哪里想得到自己向几位夫人太太夸奖儿女还夸奖出了祸事!
丈夫因为女儿封妃, 从六品员外郎升任五品郎中, 她不能请太医来瞧。
不过王夫人如今琢磨的不是太医不能来,而是一会儿如何跟婆婆交代:丈夫她有本事打发,珠哥儿又素来温厚终究不会跟她这个当娘的讨说法, 但老太太眼里未必容得下沙子……而且这事儿也难瞒得过她那厉害无比的小姑子!
王夫人这一装晕就止不住胡思乱想,她挺矛盾:有官居一品的亲哥哥和尊为贵妃的亲女儿在,她可算能对着小姑子硬气些。
然而在凤姐儿这事儿上,她惊觉哥哥不是总能靠得住。
王夫人再不晓事也明白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贵妃当然会嫌弃凤姐儿这次手伸得太长。
珠哥儿和宝玉都不像他们祖父,能在马上捞战功,而读书做官……王夫人思来想去再憋闷再心头堵得慌也得忍着:不能得罪小姑子,且等她两个儿子中了进士乃至于做高官,就是她扬眉吐气的好日子了!
到时候她做个老封君,比老太太更得意更尊贵。然而一想她还得忍耐少说十来年,顿时又不自在上了。
贾珠到外间吩咐过管家,又劝几句父亲……没错,贾政本就嘴拙,这次更是气得说不出话,还反过来需要儿子劝解几句。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本事如何,贾珠早就有所耳闻更有所体会,毕竟他不是他那个还只能闷在家里的弟弟;至于他母亲……他让梦中的先生上了一课,早有了些准备,如今事发他也不生气——当时已经气过一回了,现在只是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听说二太太不妥当,李纨并凤姐儿结伴而来,打了一晃就让贾珠又请走了:母亲是装晕,他看得出来,但是眉宇间的忧愁之意总不是装的,儿媳妇在跟前伺候,只会让母亲更觉臊得慌。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望闻问切再细细摸了脉,情知荣国府二太太全然无碍,这位留了下个十分大路货的安神养身汤,拿了丰厚的诊金走了。
却说自打凤姐儿惹出了件不大不小却又闹到圣上跟前的祸事,贾母便不再一味高乐,对儿媳妇与孙媳妇府内府外的言行都多加留心。
老太太在府里不缺耳目,府外之事她不仅有个好女儿,贵妃派人传话也要到她这里说上一回:横竖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她。
这回知道二儿媳妇因为一张嘴害得孙儿错过下一科春闱,老太太辗转反侧了足足大半夜。
当事人贾珠干脆就是一夜没睡……因为前半夜他被拉去上课了。
话说连日给贺启楼上课,哄好这个受伤之后就变成撒娇狂魔的美少年,苏卉再次让小灵灵提醒了一下,要多关心其他学生。
苏卉纳谏如流,最近的这一个月就多排贾家人的课程,多给贺启楼留点时间好好休息好好养伤……虽然这小伙子明显歇不下来。
在给贾珠上课之前,苏卉搓着小灵灵的年糕爪嘀咕,“居然还神神秘秘的,打量我因为穷了,氪金都得万分慎重,不能直接查真相是吧?”
小灵灵被揉搓得直哼唧,“攒一攒又富回来了呀。”
撸猫撸了个过瘾,苏卉出现在课堂上,一见贾珠她就乐了,“看来这就出事儿了。”
贾珠本就是在梦境课堂上得知他母亲得意过头要坏事,如今果然事发,他自然不会对着先生故作姿态。
“我这一脸愁苦相……”贾珠捏了捏眉心,苦笑一声,“只是没想到这次就惊动了贵妃。”
苏卉压根不怕贾珠难堪,有一说一,“你家在朝堂上都没人了,你妹妹贾贵妃却是后宫中近些年最得意的。你母亲说错话办错事,都是现成的把柄,自是要拿来为难贵妃,你只是捎带着而已。”
伯父和父亲的本事,贾珠如何不知?如今荣府可不就是靠着贵妃在撑门面。
贾珠点了点头,“我倒罢了,没中进士终究不值得另眼相看。娘娘真是为难,又……辛苦。”
苏卉仔细端详了贾珠,知道他这番话纯粹发自真心……作为一个“清高”的读书人,听苏卉话里话外提醒他有个贵妃妹妹并因此受益,他的态度始终都很坦荡。
苏卉不免再次感慨:原著里贾珠要是能活久点,荣府莫说抄家夺爵,也不敢说一定恢复前二位荣国公在世时的风光,但平安转型,从勋贵到诗书传家总是没问题的。
苏卉这一感慨不由稍微想得远了点:原著里宝钗可是刺过宝玉,她没有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
苏卉觉得吧,你还真别瞧不起杨国忠,杨国忠是有名的奸相不假,可他也是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薛蟠连做官的本事都未必有,就算是贾珠大约也只能望其项背。
说真的,老爸苏泰和和黛玉她爹林海,全都入阁有望,但是贾珠……真的很难,他的勋贵出身就拖了他的后腿:毕竟勋贵与士大夫一直都天然敌对。
不过幸好王子腾冲在了前面——这位可是贾家亲朋之中以勋贵之身做文官而且还没有正经功名在身的第一人,这位前行的经历,完全可以给贾珠足够的经验和教训。
不过贾珠要是因此而彻底偏向他舅舅,那么苏卉也无话可说,完成阶段教学任务就江湖不见了。
所以她得问问贾珠对王子腾看法如何,“你舅舅越来越瞧不上你家了。”
贾珠当下毫不隐瞒,“早就瞧不上了,”又笃定道,“瞧不上才寻常。”听他媳妇说,母亲出门走动,见到舅母也并不与舅母常在一处,他如何不明白舅舅的意思?
苏卉笑道:“我对你父亲知之甚少,只瞧他身边那些幕僚门客,就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要是换个场合,贾珠必得秉承“子不言父过”这条规矩跟苏卉理论一下……哪怕他心里对苏卉这话认可得不得了。
然而在梦中课堂,贾珠难得是放飞一下自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伯父和我父亲都一样……幸好他们就是关起门来自己乐自己的,并不出门惹是生非。”
二位老爷没本事归没本事,这么多年却没闹出过什么笑话。
这话贾珠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简直溢于言表。
你得承认,贾赦贾政兄弟多少有些自知之明,虽然如今的处境他们未必甘心。苏卉点了点头,“不至于无药可救。”
贾珠捂了下额头,“哪里想得到……内宅妇人让我家成了旁人的谈资。”
苏卉郑重道:“如今你母亲见到的官家太太品级还不高,所以你管好她,总来得及。”
这要是面对宝玉,让宝玉管住他妈——宝玉不仅面对他爹怂,面对他娘一样挺不起腰杆,苏卉对宝玉毫无信心可言,但如此要求贾珠,把握就是十成十。
贾珠果然点了头,“明天我就跟我祖母说。”
目的轻易达成,苏卉就打算再给贾珠点甜头,她伸手一挥,熟悉的光幕再次现身:这次展示的就是元春与一众妃嫔拜见皇后时,如何被那位有孕在身的祝美人笑盈盈地挤兑了好几句。
知道妹妹受了委屈是一回事,亲见妹妹如何受委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贾珠的神情变换也称得起美妙。
学生的基本信息上写得很清楚,贾珠与妹妹贾元春感情非常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卉就多说几句,“国家抡才大典,你身为贵妃亲兄弟,想高中就高中,想中什么名次就中什么名次,也得看看圣上是不是那等昏君。不过殿试时,圣上想起你妹妹,给你个恩典,赏个更好些的名次,却不是不行。祝美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有这番话摆在这里,传到圣上耳朵里,兴许本想给你的恩典都不好给了。”苏卉指了指银幕上貌美如花面带得色的祝美人,“瞧着好似胸大无脑,其实颇有些小心机。之所以说她是小心机……因为给不给恩典,是圣上的事儿,你一个美人仗着怀着龙种,几句话就想逼得圣上改主意……她也是好日子过够了想平添些波澜呢。”
贾珠摇头,不由失笑:先生说得对。
他却话锋一转,“癞□□爬脚面……终究恶心人。这位……”贾珠并不认得祝美人,“怕是跟贵妃杠上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位有孕在身,过些日子生下皇子公主,就有了护身符。”
苏卉笑了笑,“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和脾气的确挺难以捉摸……我给你交个底吧。圣上当真挺喜欢你妹妹,你不用担心圣上因为这件小事儿而厌弃了你妹妹,反而会安抚你妹妹一回。不过天威难测,能不招惹圣上还是别招惹。”
她已经提醒过贾珠,留意祖父贾代善的~政~治~遗产,别让王子腾趁着宁荣两府青黄不接大肆挖他家的墙角……其实苏卉估计现在王子腾已然撬掉了好大一快了。
就看贾珠是不是够快崭露头角,不然以王子腾的为人,在他腾出手来时候没准儿还会压住贾珠,不让他这个外甥出头。
这道理简直明摆着:王子腾将没落的故交兼姻亲的势力人脉占为己有,虽然他是凭本事撬下来的墙角,但是毫无疑问,故交家一旦回过味儿来且恢复元气恐怕就不会善了,那王子腾还不先下手为强?
当然,要是荣国府一直像原著里那般,要仰仗王子腾立足,那么王子腾也不介意施舍些好处,帮衬这个故交一把。
不过在原著里,王子腾对荣国府的帮衬,那几乎就是没有。不光是荣国府,王子腾对另一位姻亲薛家,也算不上多好。
这个好指的是在仕途和前程上的提携和适度的提点。
苏卉觉得王子腾像是在堂而皇之地让荣国府和薛家来给他“输血”……好吧,或者说“吸血”更为恰当一点,而且是白吸,不给人家好处的那种。
所以她才要特地出言提醒贾珠,不怕她凭白“小人之心”一回。只要稍微有点常识,就不会太期待~政~客~的节操。
她这番话恰好说到了贾珠的心坎儿上!
贾珠暗道:连伯父与父亲都对舅舅存着防备之心,也未必真地坐视舅舅在西北的所作所为,但他们真是无可奈何,再不满也是有心无力。以贾珠的精明,不难听懂苏卉的弦外之音。
然而苏卉教导过贾琏贾蓉之后,提醒和建议就不爱委婉了,她回神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出名要趁早。
贾珠看清这行字,又捂住了他的额头,“就算不是为了避嫌,下一科我也不打算考。”他也开始了有一说一,“姑父看过我几篇文章,明言我如今就是二甲中后,甚至小有失手会落到三甲前列的水平。再磨练三年,兴许能考个二甲靠前的名次。”
苏卉笑道:“殿试定终身,还是别太急迫为好。你若是真考个三甲,将来三品都是一大关。”
贾珠叹息一声。
“好在你舅舅在西北巡检,三年能回京就是手段非凡了。”在哄贺启楼的时候,苏卉听到了不少秘闻,配合她早就看过的一块一条的基础知识,足够她做出若干准确的判断,“西北……废太子义忠王就毁在西北这儿,你舅舅想全身而退,难于登天。当初太子被废,你外公和你舅舅都在背后捅过一刀,不然你舅舅也不会得了当时的圣上如今太上皇的青眼,不过太上皇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废掉太子……”
当年,王家与史家,都跟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一样,是纯真的~太~子~党。
这一点贾珠心知肚明,他想了想才道,“圣上气度恢弘,用人不拘一格。”
“这话没错。圣上是真的有气量,”苏卉认真道,“我不妨告诉你,废太子也是义忠王,他是真冤枉,这已经在太上皇与圣上都那儿有了定论。你舅舅去西北没准儿就能找到些能为义忠王翻案的人证物证……”
太子被废时,眼见势头不对,外公和舅舅果断上折子怒骂废太子种种桀骜,甚至还递了些废太子不轨的证据……外公和舅舅“调转船头”的时候,专门向他尚健在祖父讨主意,只是祖父什么都没说。
这事儿他父亲告诉过他,他也一直记到了现在。
舅舅若真如先生所说,寻到了义忠王被冤枉的人证物证,以他对舅舅的了解,舅舅必会暗中瞒下甚至毁掉证据。
若是让圣上知晓……他觉得圣上一定会知晓……别以为钦差身边就没有圣上安插的耳目!而且圣上八成是故意为之,以此试试舅舅是否忠心坦荡。
必须开始远着舅舅家了!
贾珠为此后半夜都没合上眼:比起这个,母亲说错话让人抓了个正着又算得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加到什么都不想说,然而累得回家什么都不想说,依旧没有加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