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三月,江瑟瑟的肚子已然很大了。大臣们都说,江瑟瑟这一胎,身有贵相,肯定是要生小皇子的。
就连钿儿和钏儿,也日日夸赞她肚腹浑圆,定是皇子之兆。天晓得,这两个丫鬟都没嫁过人,怎么就能研究出这些理论来?
江瑟瑟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肚子里是个女儿。当然,看晏璎的神态,似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是极为喜爱的。
所以,在听得旁人赞叹不停的时候,江瑟瑟暂时保持一颗寻常的心。
芳菲三月,傲雪国太子携太子妃来访,国书送到时,睿太子已走到了西螺江地界。
沉玉国刚俯首称臣,傲雪国总算是坐不住了。听闻,太子妃产子刚好二月,小娃娃正在襁褓之中。真没想到,迟睿渊会拖家带口的往鳌国来。
晏璎于朝阳殿收到国书,不过是略微问了两句,就应了。一面吩咐礼部准备迎接典礼,一面吩咐工部准备睿太子下榻的宅子。
朝臣从晏璎的态度中读出一点亲切的意味来,当即准备起迎接睿太子的贺礼。
江瑟瑟在白梅落璎听得消息,微微一笑,扶着隆起的小腹,就想起当初销金窟的相遇。那个声音魅惑,爱穿绿色衣裳的年轻公子,第一次见竟然就欲拐带良家少女,活该被打劫。
不错,这么许久过去,再想起当初,也只剩下些愉快的记忆片段了。
“让司衣署准备些小孩子的衣裳,我要送给睿太子的老婆。一定要料子吸汗且舒服的,天气快热了,不吸汗的穿着难受。”
钏儿闻言,温柔笑道:“奴婢记下了。”
江瑟瑟打个哈欠,嘟囔道:“一到了下午便热的慌,睡也睡不好,哎……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她叹一口气,抚着小腹闭着眼,靠着软榻,又眯了过去。
又过月余,迟睿渊才到了炽离城。先有礼部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他,又将他与太子妃并小王子接入宫中。
朝阳殿上,晏璎正等着他们一家三口。
江瑟瑟坐在晏璎身畔不远处的凤坐上,一只手习惯性的抚着隆起的小腹,笑看着跨进朱红大门的迟睿渊。
迟睿渊仍是从前模样,不过眉宇间多了一丝成熟稳重的气息。那太子妃生得娇嫩可人,虽刚产子二月,却身材纤细,皮肤白皙。
反观江瑟瑟,因怀着身孕笨拙肥胖,倒比那太子妃看去丑了一些。
当然,两个女人的心思都不在美丑之上,而在于各自的娃娃身上。那太子妃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奶娃,一张脸浅浅笑着,满是慈母的韵味。
江瑟瑟一见她这做派,当即便亲切起来。
四个人相见,迟睿渊倒未行礼,只是象征性的走到九龙阶下,抬头笑看着晏璎,出声道:“陛下有了皇后和爱子,这脸色倒是好看多了。”
晏璎勾唇,冷淡道:“你来此,可是打算邀请朕参加你的登基大典?”
迟睿渊哈哈一笑,拂袖道:“陛下自小就看透了睿渊,没想到,如今仍是。”
这话说的有几分巧妙,登时引得太子妃和江瑟瑟都笑起来。不过,江瑟瑟却注意到,他自称为“睿渊”,而不再是“本太子”。
晏璎不在意一笑,认真道:“你真是有心了。既是登基在即,何须劳动妻儿亲自跑这一趟,一封国书足矣。”
一句话,绵里藏针,掷地有声,带着些冷淡的含蓄。殿中几人都讪讪没了言语,不知该如何接话。
迟睿渊脸色微变,垂着头不再多言,似乎陷入了沉静。
朝阳殿一时有些冷场,方才的好气氛就这样幻化为无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龙阶上才传来天子的清冷的声音。
“既是亲自来了,就带着太子妃多住几日。你放心,朕和皇后一定会参加你的登基大典。”
他低声开口,仍是慵懒妖异的姿态,叹气道:“你现在娶妻生子,看上去倒比小时候稳妥,如此,也不算辜负了你父皇的心意。”
他话音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柔和。柔和的教人难以察觉,却又不得不察觉。似乎,多年前的两个青葱少年,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模样。
依旧,是摒弃世俗与偏见,秘密交好的二人。
迟睿渊闻言,抬起头望着晏璎,微微一笑,双手交叠举过眉心,低头恭声道:“多谢陛下。”
如此这般,傲雪国算是保住了。
晏璎没有一统的打算,而掀起这场统一腥风的澹台鹤也被捆仙绳束缚了神力。这九州天下,恐怕是真的要平息下来了。
三月底的某一夜,江瑟瑟挺着大肚子站在白梅落璎的花树中,仰头望着墨蓝苍穹上漫洒的星子,笑道:“破军星不见了。”
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上,星子漫天,璀璨辉煌,偏偏,那悬于正北方的血红星子消失的无踪无影。
晏璎于白梅老树下抬头,仰望那一片墨蓝的穹顶,微微勾唇道:“破军逝,天下安。这天下,该是要安定了。”
言毕,举着透亮的玻璃杯,冲着江瑟瑟温柔道:“天下安,百姓乐。为夫正好日日陪伴在你和孩子身畔,哪儿也不用去了。”
他惬意一笑,扬声道:“为夫这般为你打算,你替为夫斟一杯酒,如何?”
嗓音温暖甜蜜,是难得的柔情。
江瑟瑟回头,隔着满园影影幢幢的花木,笑看着他妖异俊美的脸,撇嘴乐道:“你想得美。”
晏璎挑眉,摇头叹笑,自己斟了一杯酒,扬声道:“想当初一滴十里香便将你拐在身边,如今,却再也没那等好事了。”
江瑟瑟哼哼两声,不悦道:“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欺负……”她话未毕,正欲上前给他一下,外间却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笃……”
江瑟瑟迟疑,站在花厅门口等待斟酒的钏儿忙几步上前,打开了门。
小七站在外间,抱着雪亮的长剑,躬身道:“陛下,沉玉国使臣上官嫣尔突发疾病,正求助于宫门外。”
什么疾病,不在使馆中等着看病,却跑到宫门口来求救?难道,这使臣不知道,皇宫并非谁人都能进的么?
钏儿目光闪烁,想要出声,却未。江瑟瑟眨眨眼,还没反应出来个所以然。晏璎冷冷放下酒杯,扬声道:“宣太医为她诊治。”
小七得令,依旧弓着身子,匆匆退出了大门。
钏儿见状,欲言又止,终是追出白梅落璎,扬声道:“只将那上官嫣尔送去太医署,别的一概不要再问。就是她病死了,也不要来报陛下。陛下乃一国之君,她一个沉玉国的小民,算什么东西!何况,皇后娘娘还在孕中……”
黑漆漆的白梅落璎外,御林军倒也不少,小七走的飞快,不知听了她话中多少。
钏儿又站了一阵,见无人应答,方悻悻的回了院子。
江瑟瑟与晏璎早就说到了别处,也把上官嫣尔的事情给忘了。
迟睿渊果然多住了几日,到最后,因要回傲雪国准备登基一事,便辞别了晏璎。晏璎准了,另派人沿途护送,却遭迟睿渊婉拒。
说什么,睿太子要与太子妃游玩归国,有人保护,反而不能尽兴。晏璎于是准了,放迟睿渊与太子妃离去。
江瑟瑟在炽离城门口相送,眼瞧着迟睿渊的车队迤逦离去,摇摇头道:“我怎么站在这里,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当初,同你第一次来到炽离城,我只记得炽离城的城墙比金都城的城墙好了太多,只记得炽离城的侍卫都佩戴亮闪闪的刀,而金都城却是没有的。”
晏璎听她感慨,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温和道:“你记得倒是清楚,没想到而今,你却成了站在城楼上送行之人。”
他微微一笑,语音淡淡道:“说起这个,为夫倒是记得,当初第一次以九王爷的身份站在皇城大门外,看那大门从内敞开时的心情。”
江瑟瑟眨眨眼,仰头道:“什么心情?”
晏璎勾唇,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当日在澹台鹤引领下,守候在鳌国宫门外,等待诸葛无忧接见时的情形。
那朱红大门敞开,像是一个苍老的智者,隔着三百年的时光,带着宫门里腐烂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
晏璎无需要感受,已能准确描绘。而他,也不愿与这智者纠缠。
江瑟瑟细细瞧着他的神情,含笑道:“没想到而今,你却成了这座皇城的主人。”
晏璎低下头,笑看着她,淡然道:“为夫早就想到了。”
江瑟瑟不屑撇嘴,揶揄一笑,扶着滚圆的肚腹,朝着城楼下走去。
一面走,一面含笑道:“说的好似你能料事如神一般。你若真这么灵验,不妨说一说,咱们小小璎几时出来见面?嘿嘿……太医说,我是下个月就要生了的。到时候就能知道小小璎的性别了。”
晏璎听她唠叨,并不反驳,只是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的手,温柔带笑。
江瑟瑟走得飞快,点头道:“其实你不知道,而今总算要将卸货,我其实超级开心的……”
她说完,笑着去看晏璎俊朗的侧脸,看过之后,心满意足的出声道:“长得像你,其实也很美的。”
笑着笑着,她一双璀璨的墨蓝水眸竟似染上了霜寒,忽然皱成一团。
晏璎蹙眉,慌忙抓着她手腕,低低道:“瑟瑟,你怎么了?”
“嘶……好疼……”
江瑟瑟避开他有力的大手,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望着晏璎,目光中凝起雾气,焦急道:“我是不是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