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出世,若狂风席卷流云。
漫天啸叫的金鹏,一刹那间尖叫连连,爆裂无影。漫天血光,漫天飞羽,那是金鹏残留的气息。
巫族人一惊,齐齐变了脸色。
魔乙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巨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片刻,他似乎是不死心,竟招呼着巨蟒上前。
数十条赤金大蟒游动着肥硕的身子,曲起蛇头,冲天吐着血红腥臭的信子。大约,只要巨龙敢于落下,他们定会一拥而上,将巨龙绞杀成碎末。
晏璎就在台阶之上,冷眼看着一冲而上的大蟒,不屑的哼了哼。几乎就在他不屑的当口,巨龙已一飞而下,张开金爪,按住了大蟒。
一爪下,赤金大蟒的头颅便破裂当场。腥臭的血液流淌一地,连同那扁瘪的脑袋也歪歪斜斜的黏在地上。
剩余的大蟒惊慌失色,再没了方才的趾高气昂,一时间,纷纷退后。
退后,鳌螭竟站在巫族人之后。
“嗥……”
龙吟九天,带着独霸九州的威武之气。
鳌螭眨眨眼,三尺高的小身板就在这龙吟声中倏地长大,登时如山峦般雄伟迫人。巫族人大惊,已然认出了它。
魔乙蹙眉,呵斥道:“你乃巫族神兽,怎能欺压巫族。”一语毕,先行转过头望着江瑟瑟。
天地良心,自神火熄灭,鳌螭险些堕落为妖物。若非巨龙充满灵力的胡须,江瑟瑟委实难以想象今日鳌螭的形状。
江瑟瑟眨眨眼,张口道:“鳌……”
她话音还未脱口,鳌螭却先一步冲上前来,根本未曾听取她的吩咐。
它跑动的身板似大山移动,两只壮硕的大腿如撑天柱一般结实有力,每跑动一步,便令皇城颤动嗡鸣。
那地底,像是有什么妖兽正翻滚怒号,实则不过是地底沙石受不得它巨大的压力。
青石大道一块块翻飞,座座殿宇瓦片飞落,朝阳殿中惊骇不已的大臣,纷纷出门,惊诧的看着鳌螭。
关于鳌螭,众大臣还是了解的。
那是皇后的宠物。
众大臣还没看清楚热闹,鳌螭已眨眼奔至。它虽长的大,却似乎一点也不笨。那些被巨龙吓傻的赤金大蟒,登时乱如一地蚯蚓。
一个人,想要踩死一只蚯蚓,难度系数可想而知。此刻的鳌螭,踩起那些“蚯蚓”来,也是毫不费力。
一脚一条,“噶吱”作响。
满地扭动逃窜的金蟒,满地残破的蟒躯,满地黏糊糊的鲜红血肉,充斥在巫族人群中。腥臭一瞬间扑鼻,恶心的朝阳殿上的大臣人人作呕。
魔乙惊愕了。
因为,当他看清江瑟瑟的神情时,总算明白鳌螭似乎并不归属江瑟瑟管辖。
魔乙抬起头,望着半空中愤怒注视着一切的巨龙,脸色一变。一变之后,他倏地拔剑指天,驾着斑斓猛虎扑向了远处台阶上的晏璎。
电光石火之间,他便到了近前。
似乎,只要一挥剑,便可置晏璎于死地。
晏璎就在他长剑之前,那玄色的衣裳迎风飞舞,映着魔乙手中的长剑愈发雪亮。雪亮的不只是魔乙的剑,还有晏璎的眼。
下一秒,魔乙的长剑飞快举起。
晏璎目光未闪,盘绕在云端的巨龙忽然张牙舞爪俯冲而下,一爪拍在魔乙的头顶之上。
龙爪忽至,魔乙闪躲不及,连带着他身下驾着的斑斓猛虎也被拍扁成肉泥。
一地鲜血,魔乙还来不及哼一声。
巫族人大惊,江瑟瑟亦是惊愕。真没想到魔乙看似牛X,竟然连巨龙一爪也挨不住。这不是废话吗?九州天下,恐怕也没人能挨下巨龙一爪。
江瑟瑟还没眨眼,站在鲜血中的巫族人已尖叫起来。江瑟瑟转头,正看见鳌螭大开了杀戒后,将目光转投向了弱小的巫族人。
巫族人虽人人皆有异能,但他们再厉害,总厉害不过神兽。谁能阻挡鳌螭一脚或是一爪?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巫族人四散逃逸,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快遁走。
江瑟瑟望着逃窜的巫族人,再看看猛跺脚的鳌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而,朝阳殿门口看热闹的大臣们也总算明白,殿前的这一场屠戮,只是单方面的,并未波及到他们。甚至于,他们已明白,巨龙也好,鳌螭也罢,都是保护鳌国,保护炽离城的神兽。
几时,鳌国也有了神兽,也有了巫族人的神力?
众人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却没能抓住要点。
晏璎穿着他的墨色大婚新衣,云淡风轻地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台阶下四散逃窜的巫族人,冷声道:“巫族出,天机易。这天下人,有多少人能明白?”
天下人不能明白,所以许多人都还傻兮兮的往晏璎手上碰。结果,一碰之后,却落得自损性命的下场。
比如魔乙。
江瑟瑟是真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死的。然而,他的确是死了。眼下,他就在台阶之下,在一团黑漆漆血糊糊的碎肉中,黏糊糊的贴在地上。
从今往后,他是再也不可能与江瑟瑟说上半个字,更不可能满九州的追寻江瑟瑟的下落。
江瑟瑟眨了眨眼,一时无言。
晏璎余光瞥见江瑟瑟脸上的迷惘神色,目光一闪。
“嗥……”
龙吟九天,满世界逃窜的巫族人,仿似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登时推出了皇城高墙。众人大出一口气,飞快遁走,再不敢迟疑。
“嗥……”
龙吟声再次响起,朝阳殿前满眼的鲜血立时幻化无形。
漫天飞沫,尔后清朗沉寂。
若不是那坍塌的青石方砖,若不是那碎落的瓦片,若不是孤零零站在殿前的阿坤,众人皆要以为,方才一切不过是幻境。
江瑟瑟眨眨眼,看一眼湛蓝天空上璀璨的金龙,看一眼朝阳殿前干干净净的地面,再看一眼远处台阶下的阿坤,飞快地跑下了台阶。
龙二爷也跑了过去。
一家三口扑在一处,都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坤眼中含泪,强忍着酸楚,低声道:“我……是我害了巫族……”
这句话的含义,恐怕也只有龙二爷能听懂。若二十年前,阿坤不偷下兰桑谷,不遇到龙二爷,或许这天下根本不会改变。
什么巫族出,天机易,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力促成。
阿坤黯然。
江瑟瑟下意识回头,晏璎站在层层台阶之上,正温柔如水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冷清,冷清的像是西南边境凌云峰上的清冽甘泉,他的目光很温柔,温柔的像是丹莱州流云山上松涛云海,他的目光很深邃,深邃的像是那年那月那夜东文庙上的朦胧月光。
这种感觉,似初识那一日,他站在溪水边不经意回头的一刹。
似乎,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美男子,仍是那个带着慵懒,带着甘冽,带着一丝玩味低声唤出“刺客”的飘逸古人。
江瑟瑟的心,一瞬狂跳。
……
江瑟瑟的大婚,就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中结束。巨龙和鳌螭都现了真身,且鳌国朝臣大约都知晓,巨龙乃晏璎的神兽。
而鳌螭,怎么看怎么像是巨龙的神兽。
神兽也可以有神兽么?
众人不大明白,但却不敢质疑。
江瑟瑟穿着嫁衣,站在凤藻宫寝殿中,倏地从内往外推开了面前的菱花窗。
菱花窗打开,窗外的雨雾扑面而来,清凉的让人心旷神怡。
白日还好好的天气,真不知夜间为何竟下了雨。晏璎还未归来,大约是被朝臣缠住,在御花园中饮宴。
江瑟瑟不必饮宴,但也不愿等在这里。今夜要发生什么,她只要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能明白。所以,她不愿意等在这里。
开玩笑,一时间让她跟晏璎那个啥,还真是有些不自在。特别是今日大殿之上,晏璎竟驱使巨龙灭了巫族人。
便是魔乙,也被拍扁成肉泥,实在是让人遗憾。
再怎么说,魔乙也是阿惢青梅竹马的小伙伴,也是巫族的族长。晏璎,这是根本不把整个巫族放在眼里啊。
娘家无人,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江瑟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开溜。
先溜到白梅落璎躲起来,躲过今晚再说。
江瑟瑟脸一红,心头忍不住又是一跳。晏璎待会儿喝完酒回来,若是没能看到新娘子,该不会的气得冒烟罢?
江瑟瑟嘻嘻一笑,反正不愿意让他得逞。
她下定了决心,望着菱花窗外的细雨蒙蒙,忍不住提起拖曳的裙摆,跳出了花窗。
跳窗站定,廊下一团漆黑,也不知是谁连个灯也不点。江瑟瑟蹙眉,便见蒙蒙细雨中,站着三尺高呆萌的鳌螭,正鼓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江瑟瑟一见它,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轻斥道:“杀人的时候可不见你爪软,这会儿跑来找我做什么?”
她眨眨眼,从鳌螭的角度望进凤藻宫,正好看见窗内的一张殷红大床。
大床?
今夜乃她和晏璎的大婚之夜,鳌螭好死不死正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等她和晏璎都睡下,偷偷打开菱花窗看个仔细?
江瑟瑟愈想愈有道理,低头去看鳌螭,鳌螭正迈着胖腿跑得飞快。
那模样,无论怎么看都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个现行的姿态。
江瑟瑟眨眨眼,提着裙摆追得飞快。
“鳌螭,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小坏蛋,你别跑……”
一人一路追,一兽一路跑,可惜了江瑟瑟,没能看清寝殿外黑暗中藏匿的一抹璀璨金甲。
说好了,二兽都在窗外偷看,怎么江瑟瑟偏生只逮住了鳌螭,却没能发现某只小龙?鳌螭的心头大约是奔过了一万只草泥马。
有苦,无处诉说。
细雨蒙蒙,江瑟瑟一路追着鳌螭跑进了御花园。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竟穿越御花园繁盛之地,到得御花园偏僻之处。
要说偏僻,御花园再没有比白梅落璎更偏僻的地方了。
所以,鳌螭呼哧呼哧跑了半晌,就发现它跑到了白梅落璎的院墙之外。鳌螭眨眨眼,冲着江瑟瑟呜呜叫唤两声,倏地闪身,没了踪影。
江瑟瑟站在云杉树林中,望着湿漉漉的林下草地,望着院内参天入云的白梅老树,提着裙摆推开了朱漆院门。
早说了要躲到这里来,这一下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江瑟瑟嘟囔几句,踏入了黎棠花海中。
幽香扑鼻,雨雾蒙蒙,江瑟瑟站在黑漆漆的静寂院落中,心头总算是踏实了一些。
当皇后?
长这么大,别说是当皇后,就是嫁入豪门这样的事情她都没想过。突然一下,要嫁一个天下间最优秀的男人,要嫁一个皇帝,她还有些忐忑不安。
既是不安,这洞房花烛夜便显得有些恐怖。
江瑟瑟脑子转了三秒,已被自己的弯弯绕绕转晕了。她眨眨眼,叹息一声,转过身往花厅走去。下着雨,总要躲一躲才好。万幸,结婚前她一直住在白梅落璎,也算有个小小的私密归宿。
江瑟瑟正窃喜,冷不丁,黑暗中,竟有人沉沉的叹息一声。
“哎……”
声音不大,在这飘着细雨的漆黑夜色中,格外清晰。
江瑟瑟一惊,倏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