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金条,仍是源源不断的炼出。冶金厂原本修建的仓库,不过三个月便装不下了。小七带着隐卫连夜新建库房,人人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
有了钱,晏璎和江瑟瑟想干什么不容易?
便是这天下,能与他们财富相比拟的,恐怕只有鳌国皇族。
然而,抓捕安九爷的密令,已在九州上下传播。好些黄金商人,与晏璎做生意,都变得畏畏缩缩。便是晏璎自己,也多了些乱七八糟的顾虑。
北风呼号,东离镇下了第一场雪,落在废水池子上,像是凭空多了一片湖。一万只生鸭,仍嘎嘎叫唤着,哄骗着冶金厂外头偶尔路过的行人。
江瑟瑟站在冶金厂大门口,转头瞧着初语含笑的脸,哼道:“我可说好了,到了这里,你便再不能提婚事。还有……只管老实做事。”
初语微微一笑,认真道:“我等了你三个月,难道就是为了被你赶走吗?你放心罢,瑟瑟。”
二人进了门,路过废水池子,看见满地的雪白,路过鸭圈,听得聒噪的鸭叫,直进了办公室,初语的神情还很新奇。
所谓办公室,不过也就是书房。
晏璎坐在书案后,一抬头,瞧着进门的初语,脸色一黑。
……
初雪飘了半月,初语亦在冶金厂安了家。
别说,自打江瑟瑟向他表明心迹,他算是歇了那些男婚女嫁的心思。
然而,他这人,对金属似乎具有天生的敏感。不论江瑟瑟跟他说什么,只要是关于冶金的,他就能过耳不忘。
江瑟瑟惊讶十分,又拿化学公式给他看。他竟也能在江瑟瑟的教导下,认识个八九不离十。
不得不说,人这个东西,真是奇怪的很。江瑟瑟手写的冶金书籍,晏璎也看过,却没看出什么名堂。初语看了,却能记得分明。
每每江瑟瑟做实验,初语总是热衷于为她打下手。递试剂、记录化学反应,整理药剂、矿石,一件件事情,做的是有模有样。
江瑟瑟乐得多了个帮手,一面做实验,一面教导初语冶金知识。初语学习起来格外认真,只差拜江瑟瑟为师。
二人相处,再不提男女之事,实验室多了些爽朗的欢声笑语,以及温暖的人气。
就这样,不过几日,又多了一人。
晏璎捧着账本,坐在实验室窗边,一一整理记录归档。那模样,果然是谨慎仔细,让人不忍打扰。小七手持长剑站在他身边,活像一樽雕塑。
江瑟瑟眨眨眼,瞅着不请自来的安九爷,再看看摆满试剂的试验台,依旧我行我素。
初语打起下手来,却总觉得芒刺在背。
可惜,虽是芒刺在背,却也无可奈何。谁的地盘谁做主,晏璎又不妨碍他们,他还能说道什么?
又几日,初雪甫停,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之色。
冶金厂厂房外,栽植的冬青树上挂满白雪,端的是冰清玉洁,清凉美丽。
江瑟瑟一路赏了雪景,赞叹一声,掀开厚布帘子进了锻造车间检查工作。刚走进去不多时,初语便捧了一张拜帖走进来。
拜帖并非是给江瑟瑟的,但上头的名字却让人疑惑。江瑟瑟盯着拜帖上落款处的名讳,蹙眉道:“他怎么知道?”
她水眸微闪,将手中的工作交予初语,迈步走出了厂房。
办公室门外,澹台鹤正负手而立,观赏一株盛开的白梅。白梅幽香,与漫天白雪融为一体,好似雪花的精魂。远远看着,便有万种风情。
江瑟瑟走近,蹙眉:“先生?”
澹台鹤听得声音一怔,回头望着江瑟瑟,含笑道:“江小姐,好久不见。”
江瑟瑟眨眨眼,余光扫过办公室门口。只能见棉布帘子遮掩了房中一切,依稀听得晏璎正与人交代着什么。
大约,澹台鹤等在这里,是因不方便进门。
江瑟瑟微微一笑,瞧着澹台鹤方正的大脑袋,冷清道:“先生竟然找到了这里。这么说,先生已知晏璎便是安九爷?”
澹台鹤含笑点头。
江瑟瑟蹙眉:“是诸葛无忧让你来抓他的?”
澹台鹤目光闪烁,正欲开口,门口的棉布帘子撩开,小七站在门内,躬身道:“公子请先生入内一叙。”
澹台鹤忙一拱手,迈步走进了办公室。
小七站在门边,一只手掀起帘子,瞧着江瑟瑟道:“小姐?”
江瑟瑟摆摆手,不愿入内。一转身,又往实验室去。
到得中午,晏璎竟破天荒留澹台鹤用饭,江瑟瑟不解缘由,仍是领了初语往饭厅去。
冶金厂的饭厅,与现代的食堂挺像。四四方方的大厅中,摆着许多长方形的饭桌,最前头是厨房打饭菜的台案。
江瑟瑟进门,最靠前的饭桌前,已经坐着晏璎与澹台鹤二人。其他饭桌后,坐着各厂房干活的隐卫。
现下正是吃饭的点,整个饭厅闹哄哄的,吃饭的吃饭,说话的说话,三三两两聚于一桌,大快朵颐。
没人向晏璎几人行礼,顶多是打声招呼。今日,因为有客人,好些隐卫便连打招呼也省了。
这般热闹场景,跟王爷下属、上下尊卑,委实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
澹台鹤坐在晏璎对面,扭头瞧着饭厅里看似乱糟糟,实则井然有序的情况,不由微微一笑,朗声道:“王爷好手法,这番管理下属,的确深得人心。”
晏璎听下,不置可否。江瑟瑟已拉开另一桌的椅子,坐了下来。初语坐在她对面,二人自成一桌。
晏璎蹙眉,盯着江瑟瑟的侧脸,扬声道:“过来。”
江瑟瑟回头,嘿嘿一笑。
四个人一桌,正好合适。
桌上的菜,也算平常。四个人,五菜一汤,清蒸海三鲜、麻辣鸭头、鹿肉炒野山菌、油炸四喜丸子、凉拌樱桃小萝卜丝、铁皮石斛炖仔鸡。
澹台鹤盯着一一摆上来的菜,微微蹙眉,待最后看见铁皮石斛炖鸡,则脸色一白。
晏璎扫一眼澹台鹤,冷清道:“先生不必客气。”
澹台鹤握着竹箸没动,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江瑟瑟眨眨眼,自拣了麻辣鸭头在手,不老实的啃起来。初语闷头拣了鹿肉炒野山菌,一入口便有了笑意。
澹台鹤扫了这二人一眼,仍是没动。
晏璎拣起竹箸,小七忙为他布菜,看这情形,他虽不当王爷,但王爷的规矩还在。菜肴入碗,晏璎亦悠闲的吃起来。
桌上三人吃的香甜可口,唯独澹台鹤,盯着铁皮石斛炖鸡,蹙起了眉头。
晏璎用了几箸海三鲜,搁下竹箸,冷清道:“可是这饭菜不合先生胃口?”
澹台鹤摇头。
晏璎一顿,认真道:“先生今日特地与安九送来宝印国的黄金订单,安九万不敢怠慢了先生。铁皮石斛炖鸡,乃是先生最爱,怎么……”
澹台鹤脸色一变,迎上晏璎的目光,温和笑道:“九王爷……当初在宫门外,老夫曾扬言,欲尽心帮扶你。今日看来,当初真是说了大话了。”
晏璎目光一闪,垂下眼帘,瞧着铁皮石斛炖鸡,冷清道:“先生处处看顾安九,安九感激万分。只是……安九希望,先生既然选择和安九做朋友,最好还是按照朋友的套路来。比如……”
他抬起头,盯着澹台鹤的眼睛,认真道:“坦诚相待。”
澹台鹤目光一闪,拣起竹箸,捡出一棵石斛,搁在碗中,轻轻嚼碎咽下,抬头道:“老夫从未欺瞒过王爷,如何没有坦诚相待?宝印国人酷爱黄金,却无能冶炼,王爷接下这样的订单,又多了一条门路。”
盐和黄金这两样东西,经营的好,九州天下的消息,尽入晏璎之手。经营不好,九州天下的人,都想要晏璎之性命。
澹台鹤无缘无故送来宝印国的黄金订单,何尝不是送来了悬颈之刃?天下皆知,私贩盐巴和黄金,乃是抄家灭门的死罪。
诸葛无忧满天下的追捕安九爷,若再知晓宝印国买黄金只找安九,不再依附鳌国,会是个什么表情?
江瑟瑟瞧着他们二人打哑谜,嘟囔道:“先生爱吃铁皮石斛炖鸡?呵呵……怪道小七昨日便派人寻了丹莱州新鲜进贡的铁皮石斛。”
澹台鹤的脸色,彻底白了。
……
澹台鹤离去,晏璎没有去送。江瑟瑟也没有。她只是站在冶金厂高高的眺望楼上,瞧着澹台鹤远去的马车,微微蹙眉。
三个月,晏璎从被困鳌国皇宫的质子,变成了九州闻名的安九爷。他掌握了足够的黄金、人脉、关系,甚至掌握了澹台鹤的隐秘。
这个自以为洞察一切的士大夫,爱吃丹莱州流云山上的铁皮石斛,却绝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偏偏,就被晏璎这样云淡风轻的端上了饭桌。
大概,澹台鹤直到离去,心里还在盘算着是谁泄露了他的秘密。
江瑟瑟勾唇一笑,望着天地间的雪白,转身下了楼。
不几日,炽离城又传来消息,诸葛无忧抓捕江瑟瑟和晏璎无果,已决定放归晏无荛。自此,江宇文一家将与晏无荛一起,离开炽离城返回东跃国。
轰轰烈烈的皇太孙大婚一事,就这样不清不楚的落下帷幕。
皇太孙,仍被禁足东宫,不知道诸葛无忧几时才能原谅他。
宛贞公主破了相,日日关在永贞宫中,不肯外出见人。想来,晏璎领着江瑟瑟逃婚,对她的打击是极大的。
然而,她不出门,却关心着江瑟瑟与晏璎的行踪。偏偏,国师虽身为国师,却不能找来江瑟瑟。对此,宛贞公主很不满意。
她不满意,诸葛无忧更不满意,当众斥责国师多次。并下旨,若国师再找不到江瑟瑟,就要削去他的国师职位,将他送回巫族老家。
那一句“巫族出,天机易”,现在看来,不过是东跃国皇陵墓碑上的一句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