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的亲切感,不过持续了一秒,便宣告停歇。
只因,那飞天的血魃,突然急扑而下,照着她站定之地抓来。
江瑟瑟甚至能看清,血魃锋利眼睛中自己的倒影。
老道士白眉蹙起,拂尘一甩,正迎上血魃笔直的双臂。血魃双臂被阻,来势减缓,又接一招,便被掸开。
江瑟瑟瞪着被甩飞了的血魃,迟疑道:“它……”竟然怕老道士?
老道士摇头,朗声道:“它想要杀了为师,却又近身不得,免不得要烦躁不安。你……”
他微微一顿,步伐诡异的走了三圈,似在水中画了什么符咒,扬声道:“血魃吸血,属极阴之物,乌果乃巫族,噬血如命,当属同类。此刻子末丑初,正是阴阳混沌之时,你即刻催发异能,将它们尽数困住。”
老道士等了这半天,大约正是等这阴阳混沌的时辰,偏生江瑟瑟并不知该如何催发异能。
她浑身湿透的盯着那又要扑近的血魃,以及刚刚归拢在天的巫族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苦涩已极道:“我不会啊……”
老道士回头,一双老眼如凝着万千深意,捏出一个诀,朗声喝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上违乾坤,下逆阴阳,出。”
一道光,如夏日最烈的阳,穿透滂沱雨幕,穿过漆黑的夜色,直入江瑟瑟眉心印堂处。
江瑟瑟彷如雷击,怔在当场。一股暖流,顺着眉心,闪电般窜进她脑海,窜过她四肢百骸,于她周身游走一周天,最后沉寂在她心脏之处。
她茫然的睁眼,看不见任何,只能听见老道士迟缓的嗓音。
“以指尖覆印堂玄池,取心头血催发异能。”
江瑟瑟机械的抬手,以指尖轻压眉心,只觉眉心与指尖似有一根无形的线,正连接汇通。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入她的眉心,涌进她四肢百骸,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淹没。
江瑟瑟倏地松开指尖,张开双臂,高举向上,肃声道:“九天迷雾!”
一道璀璨万丈的光华,就在这呐喊声中,于她眉心处绽开,普照下东离镇之所有。
金光四射,辽阔开去,漫透东离镇,延伸向更远方。
大雾,一瞬乍起。
死寂无声。
良久,江瑟瑟转动迷茫的眼珠,注视着自己高举的双手。
她眨眨眼,收了双臂,便见八荒四野,只剩下连绵天地的茫茫大雾。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已消,地面上残留着湿润的痕迹。而那齐腰深的洪水,早不知踪迹。
远处,水池中,空无一物。池畔,二条人世罕见的大蟒蛇,正交颈而眠。它们的蛇信,软塌塌的摔在一边,没有一丝生气。
浓雾,将它们包裹缠绕,好似重重迷宫,难以脱出。
街上,数十巫族人四散开去,睡得姿势各异,显然昏睡的猝不及防。江瑟瑟盯着他们湿漉漉的衣裳,一步走近。
走近,正看清乌果冷然的脸。
他的脸,诡异莫名,那血骷髅刺青,好像正往外渗着鲜艳的血液。
他的一双宽达三丈的翅膀似乎正要收拢,偏偏就停留在收拢的那一刹那。
他的眼睛紧紧阖闭着,即使是沉睡,仍显露威严。
不得不说,若不论乌果的邪恶,他倒真是个另类的美男子。江瑟瑟瞪着一动不动的他,不敢靠近。
她记得,上一回也是这样的大雾。乌果可是一点儿事也没有,一直上蹿下跳的嚷着要找出她,并杀了她。
这一回,怎么连他也睡熟了?
江瑟瑟眨眨眼,瞅着他一双滴血的硕大翅膀,摸了摸鼻翼。
转头,便见另一侧的街面上,老道士穿着雪白道袍,盘膝而坐,正闭目养神。浓雾围绕在他周围,几乎要与他的白袍融为一体。
地面干燥如新,好像从未下过一丝小雨。
江瑟瑟蹙眉,便见那血魃,正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一双生着尺长指甲的手,规规矩矩搁在他的面前。
江瑟瑟眨眨眼,一步迈近,迟疑道:“你是想给它剪指甲?”
老道士循声抬头,倏地睁开双目,板着脸道:“你看为师像是这样无聊之人吗?”
江瑟瑟撇撇嘴,点头。
虽说,老道士助她催发异能,可大蟒蛇和乌果都想跟这血魃来点黄色桥段,江瑟瑟还真不好判断老道士捉这血魃的意图。
老道士瞪她一眼,哼道:“血魃乃至阴之物,若有人得她两枚吸血之牙,足可以炼化各式阴毒法器。为师不将它除去,恐留后患。”
江瑟瑟眨眨眼,迟疑道:“那……你之前跟她打过,怎么没打赢?”
“为师几时没打赢?明明是这畜生每每战败,总要衣衫爆裂,狂吼不停。搞得好像为师要……干什么似的。”
江瑟瑟:“……”
如今可好,一场大雾下来,大家都安静了。老道士正好想干嘛就干嘛,再也不担心血魃脱个精光,四处暴走。
江瑟瑟转头四顾,又低头盯着老道士仙风道骨的打坐姿态,奇怪道:“为什么他们都睡着了,偏生你却醒着?”
此话,江瑟瑟曾问过晏璎。
不过,晏璎答不出来。
江瑟瑟曾猜测,功夫高的人,遇到这大雾也不会睡着。却不知,是否为真?
老道士伸出手,拔了血魃两颗牙齿,小心收进一只布口袋中,这才抬头道:“你问为师,为师问谁去?这九天迷雾是你的异能,你都不知晓,旁人怎么知道。”
江瑟翻个白眼,真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顶上,却终是不敢下手。
“那个……你能看清这周围的情况吗?”她还是不死心。
老道士摇摇头,望着雪白浓雾中,如九天仙女一般的江瑟瑟,捋须笑道:“为师只能看见漫天迷雾,其余者再无任何。纵使四顾乱撞,终只在三尺之间游走,却仿似已奔跑了大半个鳌国。”
江瑟瑟不信:“这么神奇?可……你怎么反倒能看见血魃,还给它拔牙?”
老道士眼皮一掀,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条布绳。江瑟瑟这才看清,老道士和血魃正被一根灰白的布绳捆绑在一处。
那布绳,灰白中透出一丝银光,不知是何材质。
……
按照老道士的话,身处这浓雾之中,眼不能见,耳不能听,纵使不睡,任凭一双脚寻找出路,亦如大海行舟,难觅边际。
可,只要江瑟瑟寻到这人,这人便能看见她,能听见她,能跟着她逃离这九天迷雾。
这可真是有些神奇而诡异的。
江瑟瑟瞅着四野沉睡的敌人,转头望着老道士,嘟囔道:“他们从兰桑谷一直追着我到了炽离城,更是满炽离城的寻找我。今儿若不是异能催发,我定要被他们宰成肉泥。干脆……趁着他们睡熟,我便将他们宰成肉泥如何?”
老道士刚炼化了血魃的尸身,又搞到了血魃的牙齿,心情还算不错。闻言,不由得摇头捋须道:“宰了他们作甚?不如,只将他们送给归瑶卫,正好应了汪有道的恳求。”
江瑟瑟眨眨眼,这厮咋知道汪有道求过她?
老道士不肯多言,迈步走前,一副高深样子。
江瑟瑟停驻脚步,得意洋洋道:“有本事,你自个儿走出去。”
老道士驻足回头,瞧着江瑟瑟,深以为然道:“不过,交给归瑶卫,大约也是要将他们宰成肉泥的。不如,为师送你几条捆仙绳,正好捆住这群巫族人,方便归瑶卫宰了他们?”
江瑟瑟龇牙一笑:“算你识相。”
……
说是捆仙绳,却也不知道真个是什么。反正就是一长条红绳子,不知是何物染就,一一捆在巫族人的手腕上,不让他们挣开。
江瑟瑟眨眨眼,瞅着乌果笔直站定的身姿,心头有些发憷。
别说,老虎死了,虎皮还能发它三天微。乌果虽是睡了,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的样子,江瑟瑟还真是不敢惹他。
没办法,谁让她除了一个缩地成寸,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不敢与乌果硬碰呢?
江瑟瑟眨眨眼,瞪着乌果欲收不收的翅膀,蹙眉道:“现下我能催发异能,倒是有了跟你一拼的本事。不如……也叫你尝尝烤肉的好滋味。”
她嘿嘿一笑,转身从地上寻了一柄雪亮的砍刀,掂在手中瞧了仔细。这才回头,一步一步的转到了乌果背后。
乌果仍沉沉的睡着,他的翅膀耷拉在身后,一滴一滴往下流淌着腥臭的血。
江瑟瑟瞅着那肥腻的翅膀,板着脸叹息道:“可惜……这样一双好翅膀,偏生发霉了,不然……烤起来的味道定然不错。”
她不会忘记,当日在兰桑谷醒来,第一眼看见自己正被人架着柴火烧烤烧的感觉。那样的场景,真是做梦也没想过的。
偏偏,竟成为她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影。
江瑟瑟哼哼唧唧,举着大砍刀,左瞧瞧右看看,找准了翅膀与背部相接的地方,一刀削了下去。
“这下,看你还怎么当鸟人?”
砍刀削下,污臭的血顺着乌果的背部流淌下来,打湿了他暗金色的衣裳,还有他脚下湿润的青石地面。
污血汩汩喷涌,溅了血点子在江瑟瑟的衣襟上。江瑟瑟慌忙退后,蹙紧了眉。
乌果没有醒来,但他的脸倏地皱褶,身体亦随之栽倒在地,躯干拧成一团,像是正承受着莫大的煎熬。
可不是,生割肌理,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鸭,那也是疼痛难熬的。
江瑟瑟瞪着他痛苦的脸,管他难熬不难熬,丢了手中的砍刀,将手中的捆仙绳,草草捆在他的手腕上,转身拽了老道士离去。
池畔,老道士好整以暇的瞧着她白皙若仙的面容,捋须含笑道:“有时候,为师很欣赏你这有仇必报的性子。”
江瑟瑟眨眨眼,龇牙笑道:“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不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我呀……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之辱,也定要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