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夫人饶命啊。奴婢可是按照您……呜呜呜……”棉布门帘外,有女子惊惶大呼着,被人拖下石阶去,似乎正是那袖手讥讽的丫鬟。
江瑟瑟不必听,也知喜桃被捂住的嘴巴里,想要喊出的后话。她冷冷一笑,抬起眼帘扫一眼张氏,屈膝施礼道:“多谢母亲怜爱。天寒地冻,母亲好生安歇,瑟瑟先行告退了。”
张氏温和一笑,摆摆手,由她去了。
江瑟瑟出得门来,钿儿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道:“小姐……小姐,奴婢好怕呀。”
江瑟瑟低头,瞧着钿儿矮小的身量,微微笑道:“别怕,这才开始呢。”
钿儿似懂非懂,老实点点头,寸步不离的跟紧江瑟瑟,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
侍郎府里头,已然传开了。三小姐不过一句话,便让大夫人张氏发卖了三小姐院中的奴仆们。这可真是太神奇了。至少,从前的江三小姐是断断没有这个本事的。
自打奴仆们发卖,江瑟瑟每日的饮食起居,忽的精心细致起来。那些个伺候人的丫鬟婆子们,别说挤兑江瑟瑟,就是高声喧哗一声也不敢。平日里,统统龟缩在小院厢房中,不得吩咐,不敢迈步出门。
倒是钿儿,不知为何得了三小姐的眼缘,让她留在江瑟瑟身边,做起了贴身丫鬟。
一时间,三小姐春风得意,一应出入等同嫡小姐,其他的庶出小姐,无人出其左右。
可惜,只有江瑟瑟自己知道,张氏之所以顺着她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她那一句是否回门的问话。
若是老死不相往来,张氏尽可以怠慢她,甚至欺侮她。可若是要来往,往后的张氏便不如她这个侯爷夫人尊贵。若是江瑟瑟刻意刁难,再兴些风浪,张氏便难有太平日子。
谁都知道武定侯乃世袭之家,且老侯爷早年病逝,侯爷夫人亦随之驾鹤西去。如今的武定侯府,只有初语一人做主。他一心求娶江瑟瑟,江瑟瑟一进门,便掌管着武定侯府偌大家私,更兼掌管着武定侯初语的心。
到时候,江瑟瑟尊荣无比,拿捏一个怠慢她的张氏,委实容易。
张氏从前或许还看不懂此间关窍,可听得了江瑟瑟几句点拨之语,定然已十分明白。所以,才会将一切过错推在奴婢身上,给了江瑟瑟天大的颜面。
月明星稀,江瑟瑟搁下茶盏,瞪着花窗外飘舞的细碎雪花,目光闪动。
发卖个奴仆,打杀个婢女,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真正要做的,就是在这短短的数日寄居生活中,彻底将张氏拔去,为如夫人创出一片温柔的天地。
为什么?
因为,她是江瑟瑟。
那个纱衣胜雪的小姑娘,草草掩埋在西南边境的土坑之中,血肉定然早已腐烂成灰。可惜,那双浑浊却又清澈的眼睛,始终让江瑟瑟无法忘怀。
一个庶出的哑女,便要替嫡姐背负这偷人生子的恶名,并且被生父所嫌厌么?
就因为她目不识字,口不能言,便只能任人将脏水尽数泼洒在她身上,却只能病死在旷野山道之中?
就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侍妾,她便注定了要被人拿捏,被人践踏,被人陷害致死吗?
不,江瑟瑟以为,人有时候,绝不可活的这般可怜可憾。
即使,萎顿一时,却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于他日来个彻底翻盘的机会。届时,只教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陷害你的人、凌辱你的人,擦亮狗眼、追悔莫及。
……
侍郎府出了大事情,这件事情,因关于宫中的灵嫔,故而并未伸张。但,江宇文大将军,委实气得太惨。所以,仍有一些风言风语经不住家仆的散播,传出了府外。
原来,腊月二十八日中午,江宇文下朝回府,不知怎的,忽然想要见见夫人张氏。要知道,从前他下朝回府,总在书房与门生商议政事,极少想起大夫人来。
江宇文生为侍郎府的主人,想去府中哪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说走就走,一路前往大夫人张氏的正院,半道上,却连一个家仆都未瞧见。
偌大正院,按例该守着十来名家仆才对,何以竟无一人?
他正起疑,抬脚进了花厅,便听得卧房中传来淫亵之声,隐隐约约是男人与女人的苟且勾当。他大惊失色,掀起门帘入内,正撞见大夫人张氏精光着身子,四脚朝天冲着一个陌生的家仆。
这幽会的家仆,是个早该被遣出侍郎府的末等武将。此人品阶虽是末等,却生得孔武有力,俊俏十分。
没想到,武将没被遣出侍郎府,反倒睡到了江宇文妻子的床上。
江宇文震怒不已,赤手空拳将大夫人张氏狠狠打了一顿。打完了张氏,才发现这年轻武将,似乎还是如夫人的姘夫。
江宇文大吃一惊,即刻命下属对武将严刑拷打,谁曾想,竟审问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便是,如夫人与这年轻武将并无私情。与武将有私情的人,一直是大夫人张氏。从前江宇文所听所见,皆是大夫人张氏刻意捏造。
换句话说,这么几年来,江宇文一直错信了大夫人张氏,错怪了如夫人,让如夫人蒙受了不白之冤。
好端端的出了这档子破事,江宇文本已气急。不过,想到张氏虽偷人,如夫人却玉洁冰清,倒也聊以慰藉。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属拷打武将似乎是拷打的有些过了,武将经不住打,竟又交代出,自己不仅与大夫人张氏有私情,更与嫡小姐江雯灵私通多年,还曾生下幼女。
这幼女,早在去年,便被江宇文亲自打死了。
江宇文去岁并未打死过人,要说真打死了谁,那便是庶女江瑟瑟与人私通后,生下的孽障。怎么?竟不是江瑟瑟与侍卫私通所生,而是嫡女江雯灵的私生女?
这一回,江宇文想不吃惊都难。吩咐人连夜送信进宫,寻求江雯灵的解释。结果,却石沉大海。连带那送信的细作,也被发现溺毙在御花园的箬茗湖中。
江宇文震惊不已,不敢再让人拷打武将,只亲自戴了鱼皮手套,将武将掐死在大夫人张氏的房中,以了怨怼。
大夫人张氏自此疯了,成日里哭哭啼啼,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江宇文不耐看她,吩咐人将张氏安顿在家庙之中,算是全了夫妻情分。
毕竟,那是灵嫔娘娘的母亲。
自此,如夫人与三小姐江瑟瑟沉冤得雪。江宇文更是将如夫人扶正,做起了真正的侍郎夫人。
如夫人上台,立即将侍郎府中的家仆们尽数换了,发卖的发卖,杖责的杖责,总算将侍郎府中的丑事一一遮掩过去。
不过,丑事虽遮掩,哑女江瑟瑟却香消玉殒的西南边境一柸黄土之中,白白牺牲了妙龄芳华。如夫人虽得今日荣华富贵,到底面目冷清,再不复从前。
……
江瑟瑟站定在小院桃花树下,仰头瞧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晏璎,眨眨眼:“几日不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晏璎眼皮一掀,冷淡道:“是你最近没长个子。”
江瑟瑟目中跃出一团火,无限憧憬道:“没想到……有一日,我还能第二次发育。”
晏璎无语,好似在看一只猴子。
江瑟瑟讪讪收了脸色,恨恨道:“没想到,殿下竟然会从墙外头翻进来。若是金都城的人,都知晓你大半夜的翻爬侍郎府的围墙,可不知该怎么看你?”
晏璎勾唇,负手走向静寂无人的花厅,冷淡道:“纵使你告发出去,谁会信你?”
江瑟瑟泄气,看一眼小院低矮的围墙,撇撇嘴,跟着他进了花厅。
新茶奉上,晏璎随手接了,掀开盖子拨了拨浮茶,抿下一口。
“江宇文的茶水,倒也不赖。”
难得,他堂堂九王爷竟能赞美臣子的茶叶。当然,他身为一个城乡结合部的王爷,且是个不得宠的王爷,指不定这茶叶供给一项,还没有江宇文的待遇好。
江瑟瑟不敢乱说,点点头算是应承。
晏璎喝了一会子茶水,搁下茶盏瞧着傻兮兮站在旁边的江瑟瑟,低声道:“十五哥自打偷了本王的东西,竟是一直没露面,凌龙锁还没找到。”
江瑟瑟眨眨眼,嘟囔道:“你不是说凌龙锁认主吗?”眼看正月十六就快到了,江瑟瑟可不愿意真个嫁给初语。
她大概忘了,正月十六之前,还有个正月十五日。
不管晏璎愿不愿意迎娶金都第一美人,有皇帝在前,他总不能忤逆天恩。
晏璎蹙眉,冷淡道:“就这几日,本王定会找回凌龙锁。你且先好生呆着,巫族人虽不知去向,到底也还惦记着你。”
世人皆是如此,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恶人惦记上了你,你真是日日不得安心。混不若,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乐得逍遥。
江瑟瑟烦恼,叹气道:“我只盼你快点找到凌龙锁,将那好宝贝给我贴身戴着,从此巫族人再也寻不得我。我正好逍遥天下,快活快活。”
“凌龙锁只认纯阳男子,若被你贴身收藏,便会伤了你。”
江瑟瑟眨眨眼,何谓纯阳男子?
难道是,处男?
晏璎目光一闪,打断她游走的思路,起身道:“迟睿渊已到了傲雪国,听说他的生意很不错。喏,这是你这个月该得的红利。”言毕,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