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贡院,在院子中还有一关,几名官吏坐在桌子后,一一验看王伦等人的考票,还有考生的三代履历。考票上写着的是考生的形貌特征,比如王伦的就是“身材适中,面白无须,容貌俊朗”。而三代履历则证明考生的身份,如有出身不清属于所保七条之外的是没有资格考试的。
一一问过王伦三人是否属于七保之列,得到否定的回答,官吏在王伦三人的考票上盖章,这样王伦三人才真正进了考场。
过了有一刻钟,参考的秀才们都进了贡院,贡院就闭门锁院。此时几位主考已经等在院中,当中一人头戴长帽翅乌纱帽,身穿红袍,腰系革带,上挂玉佩,脚穿黑面白底官靴,面相俊美中带有威严,正是此次主考吏部员外郎李浪子李邦彦。
在他身边的考官分别是监试官济州知州张叔夜,封弥官济州录事参军、誊录济州通判,巡铺官巨野县赵主簿等人。
李邦彦看着堂下的一众秀才,意气风发,满意的点点头。旁边有善于逢迎的济州通判示意主考官李邦彦上前讲话。李邦彦也不推辞,咳嗽一声,双目威严的扫视全场,顿时所有人凝神静听。
“诸位,本官吏部员外郎姓李名邦彦,受礼部委派,主持济州州试……”
李邦彦站在台上自我介绍完,接着就宣讲孔孟,然后就是一顿歌功颂德。等到一中考生听得昏昏欲睡,李邦彦才宣布考试场次,分发考号。
考棚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划分,考号分天干地支,王伦领到的牌号是木字考棚第辛亥号舍。
在衙役的带领下,王伦来到自己的考棚,进入考棚后考棚就被锁上了。考棚又叫“号房“是一间一间的,专供考生答卷和吃饭、住宿,考生每人一个单间。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试卷还没下发,王伦打量着号房,里边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书桌,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就可以当床。考棚里还为考生准备了一盆炭火,一枝蜡烛,不过这些王伦也都自己带了。
王伦刚刚把自己的笔墨准备好,只听一声梆子响,外边的监考官喊道:“发卷。”
只见一队队兵丁将考卷发给参加州试的考生,不过这时的试卷是被封了起来,只有等正式开考才可以打开。
试卷分发已必,监考官高喊一声:“起卷开考”随着监考官这一声,整个考场的考生都开始了考试。
北宋年间进士科考试几经变更,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贡举新制规定:“试大义十道,直取圣贤意义解释对答,或以诸书引证,不须具注疏试进士分四场:第一场试本经义二道,《论语》或《孟子》义一道。第二场,试律赋一首,律诗一首。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问子史时务策三道。以四场通定去留高下。
而到了元祐四年(1089年),进士科考试分经义兼诗赋进士、经义进士取士,各试四场:经义兼诗赋进士听习一经。第一场,试本经义二道,《论语》或《孟子》义一道;第二场,赋及律诗一首;第三场,论一首;第四场,子史时务策二道。经义进士并习两经(一大经、一中经或两大经)。第一场,试本经义三道《论语》义一道;第二场,本经义三道,《孟子》义一道;第三、第四场,同经义兼诗赋进士。并以四场通定高下去留。
先皇哲宗亲政之后,绍述神宗圣政,罢试诗赋,专治经术,各专一大经、一中经,愿专二大经者听。仍试四场:第一场,试大经义三道《论语》义一道;第二场,试中经义三道《孟子》义一道;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子史时务策二道。
大义又称经义,考的就是考生对于经义的理解。王伦打开试卷,依次看题目《非礼之礼》,《自靖,人自献于先王》,《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颜渊问为邦》。
王伦早有文学功底,再加上这几年跟着刘老夫子苦读,根据考题的出处和考题意义开始作文。
半个时辰过后,第一道经义王伦已经写完,速度要比他人快上不少。
第二道经义“自靖。人自献于先王。”出自《书》中《微子》这篇,意思是各自谋行其志。王伦先是引用了一句孔子的话“各自谋行其志,人人自献达于先王。”而后分别阐述道“如三仁之自献自靖,或杀身以全节,或归周以全祀,或佯狂以全道,均不失本心之德而已矣。”这篇文章的质量可就高了许多,进士考试也是第一场和最后一场尤为重要,所以王伦全力以赴。
王伦文章写到一半,发觉有人在旁边窥视,扭头一看却是见过的济州知州张叔夜。王伦点头示意,继续作文。
张叔夜看王伦文辞雅丽,文章一气呵成,字迹工整,心中赞赏不已。是个栋梁之才,我一定公正取士,为国荐才。
眼见到了中午,王伦写完了两道经义,休息一阵。吃着点心,思索着下篇经义的开局。而旁边的秀才们有的在奋笔疾书,有的在冥思苦想,有的在大快朵颐,也不知道都考的如何。
“哐哐哐!”王伦正在闭目养神,有人敲响了他的号房门。
这时在考场内如此大胆的就只有考官们了,果不其然,王伦一看是赵主簿在门外一脸奸笑。心中厌恶,王伦并没有说话。
赵主簿却不在意王伦的态度,眯着眼说道:“嘿!王伦,你可走运了!”赵主簿大言不惭的说道。“黄大人托我给你带个话,你要是把你那婢女的卖身契交出来,李大人既往不咎还能保你个前程。”
见王伦没反应,赵主簿酸溜溜的说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了举人功名我……”他原本想说自己花了银子,但最终警觉的没说出口。
得罪了李邦彦,也间接得罪了黄知县,王伦早知道两人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没想到竟然如此无耻,用举人功名来要挟他。他虽然立志科考,但也不会为了功名不择手段。
王伦怒视赵主簿,低声骂道:“无耻之尤!”
赵主簿有上官命令在,一心办好差事,心虚的劝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王伦再不客气,扬手就把自己手中的毛笔扔向赵主簿,大骂一声。“滚!”这一声骂震惊全场,传出老远。
毛笔好巧不巧打在赵主簿脸上,感到各位秀才偷来的目光,赵主簿脸上火辣辣的。用衣袖遮住脸,赵主簿狼狈的逃走。
赵主簿羞恼而去,他见不到李邦彦,于是通过手段把结果告诉了李邦彦。李邦彦自恃钦差主考官身份,没想到被小小秀才拒绝。想起自己被打的仇怨,暗示赵主簿给王伦点颜色。
第一场考试结束,王伦吃过晚饭已经黑天,想起赵主簿的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官员结仇在这时相当不利。思量了好久,王伦也没有头绪,月上中天昏昏睡去。
睡梦中王伦忽然觉得一阵浓烟呛入自己的鼻子,浓烟越来越多,还有些灼热。王伦猛地惊醒,不想自己的考篮着起火来。
王伦急忙起身,用衣裳连连扑打。同场的考生和守夜的兵卒也有赶来的,一捧土,一桶水,不一会王伦号房的火被扑灭了。
一众考生一阵庆幸,幸好火苗小,没有伤及自己。可王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食物脏了,笔墨也损坏了。
王伦好不容易,一阵收拾,才找出来几块好的食物。而墨只有半块可用,毛笔也只能用折了的。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否则考场内怎能失火。
王伦正在愤恼,赵主簿讨厌的身影又出现了。“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
大宋尽是这样的贪官污吏,难怪要亡国。王伦心想。赵主簿的所作所为也激起了王伦内心的坚韧,王伦默默对赵主簿竖起了中指。
虽然看不明白,但是赵主簿看着挺立的王伦也知道他没有屈服。“这只是开始,哼!”赵主簿说了句狠话,拂袖而去。
王伦有把号房收拾了一阵,才再次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第二场考试即将开始,几位主考官汇集到一起。张叔夜作为济州知州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昨日有考棚着火。略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无凭无据他也不能拿李邦彦如何。
不过为了不影响州试,张叔夜对李邦彦点到即止的说道:“听闻昨夜有考棚着火,这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了。如果再有意外发生,被御史弹劾可就不妙了。”
张书夜是济州知州,而且为官清廉,李邦彦也有些忌惮。于是回答道:“本官会督促下边严加防范。”
得了李邦彦的答复,张叔夜不再多言。只是找过来自己的次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场的经义题也发放了下来,第一题是“有大人之事,有小民之事。”这是要对劳心与劳力进行分析。
王伦正要作答,却发现给自己发考卷的人并没有走。这人好像见过!王伦仔细看这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不似寻常兵丁。
这是张都监,王伦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正是和他对打过的。经历了李邦彦赵主簿的事情,王伦还以为张都监也是来报复自己的,暗暗警惕。
日升日落,两日过去了,今日是最后一场的考试。这两日除了有张都监在外站岗,其他事都没有发生,好教王伦意外。
王伦并不知道自己的麻烦让张叔夜解决了,张都监也是给他保驾护航的。
第四场的考题策论两篇,其一是问吏治,民力,兵势等天下大计,其二是正本维新,当效法何代何帝。
没想到这次的州试策论题出的水准如此之高,王伦不敢怠慢细细思量。
第一篇开篇答道:“为治之要,以至诚为本,在人主反求诸己。”接下来举例东汉末年汉灵帝的例子,当时朝廷内外卖官鬻爵比比皆是,贪官污吏钻营取巧、骄横不法。继而道出”肃吏道三条,革时弊三条。”
王伦文思泉涌,奋笔疾书”欲富国者先富其民,尝闻以民力胜国者,益民之利。故上有羡获,下有加利。役、钱、敛、法太重,则民力不堪受……”
一旁的张都监这两日都守在王伦的考棚外,也不做声只是看王伦答题。他虽然是武将,但家学渊源,也读过诗词文章。但偶尔惊鸿一瞥王伦的答题,他自己是自叹不如。今日州试最后一场,还是至关重要的策论,他对于王伦的答题也格外关注。
只见王伦正写到”夫行兵之势有三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一句,张都监一惊,这书生还熟悉兵法。
再看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张都监钦佩不已,将《孙子兵法》运用上难能可贵。
等看到“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这一句张都监目瞪口呆。
往日张都监也自诩兵法武艺都不输人,但是王伦的这篇策论让他如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本因为私愤还瞧不起王伦,不愿帮他,这时都心甘情愿。只学到这一句就受用一生了,当即张都监目不转睛,继续看王伦答题。
终于答完了,写完最后一个字,王伦感觉用完了全身的力气,长舒了口气。此时大多秀才都已经答完或者放弃,王伦自己倒落在了后面。
试卷被收上去,王伦出了考号,此时的张都监也没了踪影。王伦回头看了看自己呆了四天的考号,还有考号木板上的焦痕走出考场。
一众秀才陆陆续续的走出考场,有的意气风发想来胸有成竹,有的垂头丧气想来不甚乐观。
考生们终于考完了,考官们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誊写的誊写,糊名的糊名,而后一一交给主副考官评判,还有监考官审查。
张叔夜正在阅读考生的卷子,张都监从外面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知道了!”张叔夜淡淡的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试卷沉思。
原来这几日考试中没人找我了的麻烦,可在刚刚誊写考生试卷的时候,有书吏想把王伦的试卷乌毁被张都监发现了。
见父亲沉思不语,张都监想起王伦的文采和韬略说道:”据我这两日观察,王伦是有些才华的。”接下来张都监又把自己记下来的答卷内容背了几段给张叔夜听。
听到王伦关于吏治和兵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张叔夜再也坐不住,打算即使得罪了李邦彦也要为国荐才。张叔夜起身急急忙忙去找李邦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