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河南彰德府知府的一封奏章点燃了文官们的情绪。
李植的虎贲军将辽东收获的廉价米面大规模运往北直隶南部和河南北部,大幅度缓解了当地缺粮的困境,收到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
据说李植的运粮队童叟无欺,把跨越千里运去的米面定价在二两五钱。这个价格几乎和灾前的粮食价格差不多。可以想象,刨去昂贵的运输成本,再算上虎贲军士兵的护卫成本,李植这次大规模贩卖粮食几乎不赚钱。
当然,真正惹恼灾区士绅们的是李植不但自己不赚钱,还不让士绅赚钱。李植在灾区按人头卖粮,每个百姓每半个月只能买三十斤米面。
为了不让士绅们派家丁买走大批粮食,有些地方的虎贲军对多次排队插队的士绅家丁痛下杀手,打死了很多人。有些地方的虎贲军则是强逼地方官交出赋役黄册,按照黄册勾稽登记买粮的百姓。
按照彰德府知府的说法,虎贲军这是肆无忌惮蔑视王法——虎贲军有什么权力在外省杀人?有什么资格抢夺官府的赋役黄册使用?
最后彰德府知府说,自从虎贲军押送粮车到彰德府后,彰德府人人只知李植不知朝廷,人心浮动。
吏部尚书把这封奏章念出来后,朝廷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文官们都是进士出身,都是仇恨均平田赋的李植的。此时听说李植不求回报为灾区的百姓做好事,立即从最龌龊的角度思考问题,琢磨李植这是有何企图。
过了一会,兵科给事中龚鼎孳站出来大声说道:“圣上,李植此乃欺世盗名之举,其心可诛!”
听到龚鼎孳的话,窃窃私语的文官们停住了话头,都看向了龚鼎孳。
“李植商人出身,其逐利之心刻入骨髓。此人凡事讲究回报,从不做没有利润的买卖。当初山东大旱李植说要救灾,就提出了种种条件,又是田赋又是商税,要巡抚的任命权,还要提督官衔,恨不得敲骨吸髓。”
“如今河南有灾,朝廷没有让李植赈灾,他却主动运送平价粮食过去,居心何在?”
龚鼎孳扫视了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们,大声说道:“这是收买人心!”
“李植这次算盘打得好响,要以几百万石粮食,收买北直隶和河南两省的人心。”
“臣听说,李植在天津以一两八钱的价格收购米面,卖到灾区去卖二两五钱,刚好把成本收回。这买卖不花李植一分钱,却买到了两省的民心。那些灾区百姓吃着李植的廉价米面,会对李植如何感恩戴德?灾民们看到李植的兵马欺辱士绅士子,威逼朝廷命官,以后还会对士绅朝廷有敬畏吗?”
“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如果朝廷任李植继续欺世盗名,则灾区人人心向天津人人蔑视朝廷章法,以官员士绅为敌寇以虎贲军为凭恃。如此下去,百姓还知天子乎?他日李植登高一呼,北直隶和河南二省恐有不可言之祸。”
龚鼎孳高举牙牌,大声说道:“臣拟请天子速速下旨,禁了李植运粮灾区的行径!”
龚鼎孳的话掷地有声,朝堂上立即响起一片附和声。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天子朱由检端坐在御座上,皱了皱眉头。
朱由检想不到,李植运粮到灾区的行为,也引来了文官的反面解读。
除了李植没人有本事把廉价粮食运到灾区。禁止李植运粮,难道让那里的灾民全部饿死?
朱由检正在琢磨怎么把挑事的龚鼎孳打下去,却看到张光航站了出来。
“臣刑部侍郎张光航有话说。”
“说!”
“龚鼎孳所言,荒谬至极。要知道津国公李植的虎贲军运粮进入两省交界的灾区后,不但贩卖平价粮食,更主动出手打击当地的流贼。就吾所知,仅在彰德府一府,虎贲军就击杀流贼两万多人之众。彰德府的秩序,为之一振!”
“小小一个彰德府就击杀流贼两万多人,这还没有算上逃跑的流贼!可见彰德府的流贼总数有多大!若是没有津国公的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恐怕直隶南部和河南北部的流贼会愈演愈烈。”
“如果无人收拾糜烂局面,恐怕直隶南部就将成为第二个河南。到时候闯贼遣一老营在直隶南部一举反旗,则京城就将陷于贼中的包围之众。”
“试问,是让灾民们感激素来忠心耿耿的津国公危险,还是让灾民全部变成流贼,攻打京城危险?”
张光航和李植交好,李植让李兴时不时给张光航写信沟通,所以张光航知道很多文官不说的数据。他说出了彰德府知府刻意隐瞒的一个事实——李植的虎贲军不仅运粮,而且还在当地打掉了很多流贼。
但文官们却不以隐瞒不报为耻。立即有人跳出来攻击张光航。
“张光航,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数字?你一定是勾结李植,这数字是李植给你的!”
“张光航!李植给了你多少银子?”
张光航倒是丝毫不惧怕文官们的挑衅,怒视了挑战他的文官们一眼。
“张光航身正不怕影斜,不怕你们的攻讦!”
朱由检见文官们“李贼”都骂出来了,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看到阁老范景文拱手说道:“臣东阁大学士范景文有话说。”
“说!”
“臣以为,百姓感念李植,比百姓投贼更凶险。”
朱由检听到范景文的话,眉头皱得更紧。
龚鼎孳又跳了出来,大声说道:“然也,闯贼虽势大,犹可平也。李贼权势滔天,朝廷无可奈何也。便是宁愿让闯贼得势,也不能让李贼再进一步!”
在朱由检眼里,李植是个南征北战拱卫大明的忠臣。但在文官的眼里,李植和闯贼一样是血洗士绅的魔头。文官们站在士绅集团的利益考虑问题,宁愿放任闯贼,也不希望看到李植做成事情。
朱由检自然知道文官的心思,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喝道:“放肆!”
王承恩看了看朱由检的脸色,朝龚鼎孳大声骂道:“龚鼎孳,何人让你把津国公唤作李贼?”
龚鼎孳看了看朱由检的脸色,见朱由检满脸怒色,愣了愣,有些畏缩起来。
灾区运粮这种事情不关系到文官集团的根本利益,文官集团最多是在李植做事时候刁难一下,却不可能为此和支持李植的天子搏命。龚鼎孳慌乱中左右看了一眼,见其他的文官们在朱由检的怒火下一个个皱眉不语。
龚鼎孳知道自己这次孤军深入,冲得太猛了。
莫非要打廷杖?
朱由检吸了口气,大声说道:“龚鼎孳攻辱勋贵,扰乱体统...”
然而准备打龚鼎孳廷杖了,然而朱由检话音还未落,就看到起码有十几个东林健将手持牙牌站了出来,要为龚鼎孳说话。
龚鼎孳人微言不轻,如今算是东林党的大佬。朱由检要是打龚鼎孳廷杖,恐怕要捅东林党这个马蜂窝。
龚鼎孳孤军深入不假,但他毕竟是为文官集体在说话,东林党还是会救驾的。
朱由检话到嘴边,突然间又变了,最后改口说道:“...不可不罚,罚俸半年!”
对于这些腐败的文官来说,俸禄可有可无,罚俸半年就和挠痒痒一样。
见天子惩罚得这么轻,正准备发难的文官们对视了一阵,也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龚鼎孳抬头看了看朱由检,一言不发地退回了班列中。
叹了口气,朱由检说道:“津国公运粮灾区,攻打流贼,利国利民,以后不可再提阻挠事宜!屡教不改者,朕必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