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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本公子
    “你这洞府?”睚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被圈禁于此两千年,之后还想要待在你这洞府?”

    他伸手在袖中一摸,又扬手一抛:“看看这是什么!”

    洞庭君出不得洞庭,别人却可以进来。睚眦抛出的乃是一块小小的牌子,金黄色——看起来形状并不规整。

    牌子便直落入他手中。

    李云心、洞庭君、昆吾子的视线都集中到那牌子上。

    但与其说是牌子,倒不如说是“碎片”。

    就像是从一块很厚、很大的玻璃上摔落下来的小碎片,没经过特意的雕琢。半个巴掌大小,一边厚一边薄,边缘是圆弧形。

    金黄色。灿烂的金黄色。这牌子不发光,却好像在吸光——将天地间灿烂的金色都吸入其中,令它璀璨得无法忽视。

    这是绝不炫目的璀璨。

    李云心不是很清楚这玩意儿是什么来历,但昆吾子与洞庭君却不约而同地看向睚眦。那洞庭君先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消失了,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莫非是……”

    “是。”睚眦郑重地点头,“神龙令。”

    “执此令,你可在天下间通行无阻。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没人敢阻拦你。”睚眦深深地看了洞庭君一眼,“我知道你有想去的地方。那么,洞府?于你何用?”

    “通行无阻?笑话而已。”昆吾子立刻哼了一声,“不是人人都买这东西的账——你当你是去见真龙么?若非那真龙现世——天下间的妖魔又有几个会因为这碎鳞真地卖你的面子?你虽是玄境的大妖,哼,也正因为你是玄境大妖,才会没人敢要你从他们那里过!”

    但洞庭君……似乎并不在意昆吾子的话。

    他伸手在那龙鳞上摩挲了一会儿,对昆吾子的话听而不闻。昆吾子便也不说了——因为看到洞庭君的身边……

    生出了浓重的水气,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遮掩其中。

    李云心眨了眨眼。这情景他曾经见过——在告知洞庭君螭吻的死讯的时候。

    足足过了一刻钟,那雾气才消散。

    洞庭君站直了身子,神龙令已经被他收起来。他看着睚眦,声音变得冷静而沉稳:“如何解开禁制?需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之后,昆吾子二话不说,飞身便走!

    这一次走可不同之前。他身后那一轮轮转不休的阴阳鱼八卦轰然破碎,变成一片灰色的流光。这流光包裹在他体外,他整个人便如同一枚灰色的利箭一般以远超之前的速度——一眨眼,便消失在天边了!

    而睚眦也只来得及扬手洒出一片金光。但金光立时被昆吾子穿透、只沾染了点点星芒。

    这龙子便嗤笑一声:“臭道士,倒是惜命。那东西是不是他的法宝?”

    “本命法宝。”洞庭君沉声道,“碎了这法宝吸了灵气遁逃,你的的确确追他不上的。但也会损他的修行——到不至于跌落境界,但总是要比之前好对付些。”

    “已然逃了。哼,可惜大好的机会。”

    但洞庭君嘿嘿一笑:“逃了?能逃到哪里去。本君寿元三千年……有心的话,他可逃不出这洞庭。你看这是什么?”

    洞庭君的手掌一翻,掌心便又出现一面小镜。非金非木,也不是什么规则的形状。

    这小镜的镜面混混沌沌模模糊糊,似是蒙了一层水气。看着也并不清晰光洁,面上倒还像有些点点的黑斑。

    而这镜子的形状……

    李云心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像是什么了。

    像这一片洞庭湖。

    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洞庭君手一抖,那面镜子便飞到半空中。迎风就长,扩了足有五六倍。而这时候便可以看得清这的确是一个缩微的洞庭湖——湖中的岛屿、小山便是之前的那些点点黑斑。镜面上的“一层水气”,也的的确确是洞庭湖上的水气。

    而这“小湖”边……正有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在飞。

    之所以看得到,是因为那黑点身后还拖了一条长长的灰色虚影——那是,昆吾子。

    “你竟有这宝贝?”睚眦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镜子看,伸手一指,“你两千年出不得洞庭,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啊……老物件、老物件了。”洞庭君并不作答,只感慨地喃喃自语。李云心发现他看向这“小镜”的目光里饱含了复杂的情绪——他来到这世上,所见过的妖魔也不算少。但是眼中情绪如此复杂的,洞庭君却是第一个。

    甚至就连他,都无法将其详细地描述出来。

    “这宝贝的名字呀,叫做……烟波洞庭图。”洞庭君说话的腔调又变成了李云心初见他时的那样子——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似乎这“烟波洞庭图”一出手,天下尽在掌握中。又或者这宝贝勾起了他的什么记忆……

    李云心知道,沉浸在往事中的人,身上总会多些沉静气与哀伤气。

    “有这图在呀,任他逃得再远——”洞庭君说着这话,便伸出一根手指,插进那镜面——竟真的就如插进水中一样,整根指头没了进去,“也要被拉回来的呀。”

    话音一落,手指在水中搅了搅。

    小小的湖面上登时蹿起一根水柱——筷子般粗细长短——眨眼之间便追上了空中的那个小黑点。

    而就在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他身后的洞庭湖中,当真就蹿起了一道通天彻地的、宛若一堵墙一般的巨大水柱!只是那水柱却不是斜着冲出洞庭,而是直入天空,却又在天空中的某一处,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仿佛那里有一个看见的截面!

    《烟波洞庭图》中的小黑点被水柱裹住、慢慢地向后拉。而现实世界中的昆吾子……李云心虽看不到,却知道大抵也是同样的情况。

    睚眦眼见这情景,口中发出低沉的赞叹之声。他指着那活灵活现的图:“此乃……此乃是……”

    “此乃灵图呀。”洞庭君叹息一声,“这……便是我的宝贝了。”

    睚眦不是很清楚“灵图”是怎样的一种概念,因而只惊叹它的神奇变化。至于昆吾子,应当是听说过这东西,但见未见过,则要两说。

    真正明白这东西代表了什么的只有李云心。

    画派的丹青道士作画,化境可以作得出“宝卷”,而到了化境巅峰、灵光一现,则可以作得出“珍卷”。当日他在琼华楼玩笑似地作了一副《变态吃饭图》,便是珍卷。而那凌空子身上满是珍贵的法宝,在看了他的珍卷之后亦郑重珍惜。

    入了真境之后,丹青道士便可以作得出“灵图”了。

    而灵图之所以为“灵”,乃是因为可以藉着那画卷,与这真实的大千世界互动。

    他折扇上那一幅画出了渭城的《千里江山图》算不算灵图?算的。

    月昀子的灵魂被他封入了画中,而他还可以在画中看到龙二子睚眦向此处来——现实世界当中发生的某些事,已可以在这画上反馈出来了。

    但……洞庭君这一幅灵图《烟波洞庭图》,所能做到的事情却更多。

    它已经可以影响到这个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了——就如方才那样,将狠心碎了本命法宝的月昀子神魂分身给缠住、拉回来!

    这应当是……玄境的丹青道士的手段了。

    一位玄境——至少是玄境的丹青道士作了这幅灵图,被洞庭君得了去。

    李云心意识到这其中应当包含了一些他会感兴趣的故事。

    却说洞庭君以这灵图作法缠住了昆吾子,才转头看睚眦:“那么,现在,本君如何脱困呀?”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太阳终于落到山的那一边,而月亮还在西面遮遮掩掩。昆吾子之前将洞庭翻了个底儿朝天,自天空上泼下海量的湖水。那些水气便都未散去,让月光也朦胧了。

    便是在这样朦朦胧胧的光线里,李云心看到睚眦笑起来:“名为圈禁,实则是要你守着一件大宝贝吧。”

    “你便在这洞庭里守了两千年……唔,今日时候到了。可知是谁叫我来解脱你的么?”睚眦笑的时候露出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不知为什么李云心看到他这样子,心中忽然一紧。他想起了当初的九公子。

    他如今已是真境的大妖魔了,九公子,不过是化境巅峰而已。

    但他……只有他,带给过自己那样紧迫的压力。

    那是生存与死亡的压力。

    而此刻李云心看到他的牙齿看到他的笑容,便又想起了那位龙九子。

    他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于是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洞庭君没有说话,睚眦便笑着,继续道:“乃是真龙呀。真龙,现世啦。眼下真龙想要见你,更说一旦你解脱了,横竖不要这洞府,便将洞府送于我——本公子……本君,便可安心修炼、恢复境界了。”

    “而在你走之前,得将那那件大宝贝交给本君,由本君继续镇守。你么,便可功成身退了。”

    李云心皱起眉。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身处两个玄境大妖之间令他紧张了。

    他觉得睚眦口误的那一句“本公子”……听起来耳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