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平日里李云心对这些这妖怪是比较宽容的。甚至还有些亲近感。
当初见四个妖怪在那三花娘娘面前“听法”,一时觉得新奇有趣,就给它们赐了名——警长、兔斯基、舒克、山鸡。
如今来的这位便是“山鸡”。
那时候只是觉得有趣。等他夺了舍再去见这几个妖魔时,竟然感觉到了……亲近。
这种亲近其实无关情感,在李云心看来只是因为类似的身份而产生的生理认同。不过他自己清楚,生理感受通常会影响到心理——而他这样的人,竟然如此轻易地被生理影响,意味着……
他的潜意识里有孤独感。
因为有孤独感才需要同类的关心认同,因而在重见到了这几位妖魔之后觉得“唔,还不错”——这是一种危险的倾向。他的情绪出现失控的前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前兆。
于是在尝试某一种,亲近却又游离的关系。
不过似乎并不是很成功。
这山鸡被他一脚踹翻在地,圆圆地瞪着眼,仍道:“大王,大王,大事不妙啦!”
李云心叹口气,一把将他拎起来。迈开大步转眼之间就在丛林中穿行出数里地,才将他掷在地上:“我同你们几个说过,好好地给我巡山,不要靠近洞庭方圆一里内——你知道刚才离那洞庭有多近么?你下次再敢这么玩、敢坏我的事,我晚上就把你炖成黄焖鸡。说,怎么了?”
他与那龙子、白云心决战之前已经令三花娘娘一干妖魔离了渭城。如今弄出了神龙教,便又令这一干妖魔附身到百姓膜拜的画像中了——浩瀚海龙太子诚然已有“金身塑像”,但在百姓们看来……
身为龙太子,座下没个什么使唤人,可失了威风。
而那刘老道是何等人物?当下就胡诌出了四位护法、一位侍奉龙女,且弄了不伦不类的泥胎塑像。那四个小妖、乔嘉欣的亡魂便也有了栖身之处。
李云心又令那四妖平日无事就在洞庭与渭城之间的野原林巡山。小妖们虽不知大王有何用意,但每日也尽心尽力,将自己听到的听说的,都事无巨细地告知他了。
只是说话时候难免磕磕绊绊,李云心总要细细思量半天才明白这几个家伙究竟想要说什么——比如现在。
这山鸡站起身来便惊慌道:“城中,啊呀,城中来了呀煞星呀!城外,城外也来了个煞星呀!啊呀,啊呀——”
听他说了这话,李云心略一思量:“你是说有一个煞星,先在城里晃悠了一会儿,又在城外晃悠了一会儿。”
“大王圣明呀!”这鸡精啄米似地点头,“先前见了我便要打要杀,还好我跑得快!如今又在那城里,啊呀到处查探——”
“用符的,还是用剑的?”
鸡精眨眨眼:“都用、都用!用那剑刺来,手中还写字儿的!”
用符的是道统的人,用剑的是剑宗的人。两者都用的,便是野道士。但这几些日子神龙教在南山附近香火正旺,前前后后来的愚夫愚妇也有数百人次——这样强大的香火愿力很是令那几个小妖魔增长了些修为。
要依照人修的品级来分,这鸡精如今也是意境巅峰——同他从前玩游戏升级一个道理,低等级总是很容易提高。
意境巅峰的妖魔便可以化人形——虽说只是人形幻象。这样子的妖魔,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成阴**祟,对于野道士们来说已是极强劲的对手了。
但竟然能将这鸡精追赶成这样子?
李云心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好。带本大王瞧瞧去。”
他知道有人来了渭城——自天空而下。
他自有消息来源。并不仅仅局限于这几个妖魔。照理说不该出现未被他计划在内的人——至少是一类人。
那么如今的事情……应该很有趣吧。
今日的渭城府,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算是在走钢丝——比之前在九公子与刘凌之间走还要凶险。
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藏头露尾的生活,但更不喜欢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之后变成一具尸体。唔……他现在死掉的话,应该连尸体也不会留。
——开玩笑,谁不喜欢那种纵横四海、一呼百应、人人敬畏的生活。
只不过得搞定这些人、这些事。
通明玉简是道统和剑宗想要的东西,他李云心现在应该也在那边挂上了号。他真的露了面、名扬四海了,源源不断的麻烦就也会来。
他再强,也不能以一人之力,与道统、剑宗抗衡。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道统和剑宗,也不会倾尽全力来对付他一个人。那样子的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情,并不是取决于“能不能”,而是取决于“值不值得”的。
既然自己的父母隐居十几年仍被追杀,意味着那通明玉简在道统与剑宗看来,是“相当值得”的。
但是这事儿似乎也有一个底限。
不然就不会是几个道士私底下来找。倘若道统和剑宗发动全天下的力量来做这件事,他那父母神通再大,也没法儿躲藏十几年。
所以为了他以后能够抛头露面地生活这个目的,眼下他需要知道道统和剑宗肯为这块通明玉简,付出多大的代价。
之前的代价是几个凌虚剑派的修士——看起来并不被放在眼中。
然后是琅琊洞天化境巅峰的天才少女刘凌。
但李云心知道,这也不够。
算计了刘凌之后便已想到了今天——会有更强者到来。
自己得到这螭吻之身算是一个意外之喜——意外融入了另一股势力。
妖魔。如果利用得当,会是一座大靠山。
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干掉,此时在渭城的这一位修士。
李云心眼下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来了渭城,但甚至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也不知道这人的性格自己喜不喜欢。
但只知道一件事——这人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惨烈、死得令人出乎意料。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得道真人境界以上、圆融真人境界以下的修士,加起来不会超过千人。而玄境以上的修士,加起来不会超过百人。
这些人,分散在一百零八洞天流派之中,已算是宝贝了。
于是他打算就在这渭城府,杀一个真人给他们看。
只要道统、剑宗的决策者不是中二青年,都会意识到有多痛、他有多强、如果想要继续强夺这通明玉简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诚然可以再有玄境强者来扑杀他。但也会明白他不会令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去,此事必然天下皆知。李云心不晓得道统与剑宗在忌惮什么,但晓得他们不喜欢看到这件事被闹得大张旗鼓。
那么,就会换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比如说玩弄计谋或者心机。
到那时候就意味着……他已被道统与剑宗、承认为“一方诸侯”了。
然而前提还是,那真人要死。
这将是一项浩大而精细的工程。眼下他只刚刚搭建出了框架,并且打算去瞧一瞧这框架中多出来的一颗额外的螺丝钉。
……
……
李云心重回此前的龙王庙、眼下已成一片废墟的桃溪路,心中并无太多别样情绪。
废墟还是废墟,而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还是废墟。人力的清理速度很慢,残垣断壁之间已生出了青草来。
一些无家可归者在这片废墟中找到还未完全倾塌的房子栖身,似乎并不担忧那房子可能在他们睡梦的时候倾塌。
李云心在这废墟上走了一会儿,便叫那鸡精出城巡山去了。
一些人在议论就在今日、之前,在这附近看到的神异之事。说一个生得面貌俊美的小道士,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一栋凶宅中捉了只鬼出来。随后似乎又同什么妖邪争斗了一番,大展了神威。
说的正是鸡精所言之事。
据他讲,那时候他正化了一只红冠彩羽大公鸡,在渭城中行走,依着李云心吩咐,查探有没有道行高深的道士。
便看见一个生得面目俊俏的青年手里挥着一枝杨柳,一路沿街走过来。似乎并不很愉悦,紧皱着眉,仿佛街上每个人都欠他一吊钱。
随后,这青年在一家客栈门前站住了。
这是一家生意还算兴旺的客栈,彼时正有人进进出出。
他站在门前盯着客栈的两扇门瞧了一会儿便径自走过去、也不搭门口伙计的话。正巧一个佩剑的书生从他身边经过,这青年就一把抽出了书生腰间的剑。
那剑也是好剑,价值抵得上城中中等人家一月的开销。这书生忽然被夺了剑岂能善罢甘休?只微微愣了一会儿,也不畏惧那青年会如何如何,便合身扑上去要夺他的兵器。
但这青年都不正眼看他,只一脚就将这书生踹飞出五六步之外。
人群大哗,只当是个武疯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故城街上抢劫行凶,也许下一刻就要挥剑乱砍。
岂知那青年就只拿了剑,扬手便往客栈的门板上一钉。
咄的一声,这剑便插进门板里——客栈伙计顿时心疼得直吸凉气。他这是百年的老店了,这店门上左右各雕刻了一对门神,看起来栩栩如生。据说还是早年一位大家所作,后来那人去了,这一对门神价值便更高了。
来来往往的人都晓得这门上有典故,慢慢的就成了这客栈的一块招牌。
如今青年道士的剑正插在那门神的脑门上,即便拔出来也是一个大口子,叫人如何不心疼?
伙计忙见掌柜的喊了出来,掌柜的也心疼得直吸气,忙喊人去报官。
却正在此时,听见这青年道士皱眉、低喝:“还不滚出来?!”
这一声,舌绽春雷。围看他的人都被这声音震得耳朵发麻,很不解为何这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年轻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而这一声之后,这年轻人的嘴角也溢出了血——就仿佛刚才那一下子,将他自己的嗓子也震破了。可他却浑不在意,只用已沙哑了声音又大喝:“出来!”
这一声出口,嘴角溢出的血便更多了。
何曾有人见过……只两声,便将自己喉咙喊破的家伙?
——就仿佛这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点也不知爱惜。而只拿它当一件衣服,随时要更换一般!
但随后,人们的注意力便不在这小道士的身上了。
一团黑气,自那门上的门神雕像中……慢慢涌了出来。
紧接着,就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平地便起了一阵诡异的旋风。而后那团黑气陡然缩至一处、落在地上,迎风便长。只一息的功夫……
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大鬼!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乎将众人吓死过去!便有人哑然失语、满脸惊恐转身要逃;有人却是动也不能动,只觉得双腿发软,裆中便要湿热起来;还有人连知觉都没了,直挺挺地双腿一并,便晕倒在地。
但就在这些人将逃还未来得及逃的时候,那年青道士已反手拔出了插在门上的剑。右手执剑,左手并剑指在半空中虚虚地写了一道符——
这剑身上顿时金光大盛,仿佛刚从那铁匠的炉中取出来一般!!
随后道士持剑一斩——这青面獠牙的大鬼,立即便化作了一滩恶臭的黑水,哗啦啦地淋到地上!
一切发生在电花火石之间。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这是遇见了高人。哆哆嗦嗦地接连退后几步之后才大呼小叫起来——无非是有眼不识泰山、幸得高人斩妖除魔之类的说辞。
但那年轻的道士却看也不看他们,只一把甩开那剑,用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算什么还可用?又是一具破烂皮囊。若再找不到好看又合用的,哼……”
这话说罢了,便抬起双手扶住自己的脸。
飞快地一用力——
咔嚓一声响。
这年轻道士将自己的脖子扭断了。
众人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探他鼻息。
竟是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