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出去的钱

    泼出去的水

    一块钱难死英雄汉

    问世间

    谁能泼我一身水啊

    人们常说钱是身外之物，意思是不必太在意和计较金钱，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不能说这句话不对，但是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不缺钱，火烧眉毛又捉襟见肘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身外之物了。钱这个东西不是只有穷人才会缺，富人一样会缺，穷人缺小钱，富人缺大钱，你走在马路上问，十个人有十二人抢着说钱不够用。人缺钱的原因有很多，买房买车买爱马仕，穿衣吃饭养孩子，生意要做大，职位往上爬，样样都需要钱。可是，没钱怎么办？借啊！

    我是个要面子的人，别说借钱了，问人家借个酱油都张不开嘴。谁也别吹牛说自己没个周转不开的时候，可能多年过去了，你也会惊讶怎么连那么点儿钱都要找人借，可是彼时彼刻，那点儿钱能有人借给你，就算你人品爆棚了。我这辈子，正经就借过一次钱，钱不多，一万。2004年我辞了电台的工作来到北京，新工作不错，心里想着人在异乡最重要的是得有个自己的窝。那时候北京的房子不贵，今天两三万一平方米的房子那时候也就五六千。可是拿着在外省体制内挣的死工资来北京买房子也还是不容易，毕竟那时候北京的房子已经比老家贵四倍了。那年年底，我咬了咬牙在东五环外买了套不太大的房子，交完首付就等着几个月后收房入住了。就在我还有一个月要收房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系列完全无法预想的事情：先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业了，然后是我投在朋友生意上的钱被骗光了。我面临的问题是，一无收入，二无积蓄，三无下家，四收房要交一大笔税费和杂费，五要装修置办一个家，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三十一岁生日的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北京，存折上的钱取空了，信用卡额度用完了，我全部的财产除了一辆车，都在我的口袋里，一共七十六块钱。

    为了能撑到我下一笔收入到来前不至于饿死，我甚至把自己从山东开车运来的电视卖掉，换了七十块钱。可是收房是个大支出，装修安置一个新家也要花一大笔钱，愁得我呀，天天趴在床上叹气，我精打细算又精打细算，算着这一下得花五六万块钱。爸妈知道我难，给我汇了一些钱来，可是还差点儿，我不愿再向老人张嘴了，其实就差两万块钱。我来北京才几个月，朋友不少，但觉得能到借钱这个份儿上的不多，我该去哪里借这两万块钱呢？我首先想到了一个之前我帮他做过好多演出的大哥，毕竟我是帮他赚过钱的。电话打过去，他说钱都投在后面的几场演出上了，过几个月结完账可以借给我，现在真没有。我很尴尬，仿佛自己做了错事，后悔打这个电话让大哥为难，并且决定打死也不借钱了。可是房子勉强收了，屋里空空荡荡，没有那个钱，我还是没法住啊。

    守着崭新的空房子，我手足无措，回想自己这辈子也算一个挺厉害的人物，从毕业工作开始，就没缺过钱，怎么混到这般田地了。所幸，在失业二十五天之后我有了新的工作。刚上班没几天，我就因为工作原因要去采访一个相识多年并且帮了他很多很多很多的当红艺人。采访结束后，他问起我的情况，我咬牙跟他说能不能借点儿钱。我都没好意思说两万，就跟他说一万。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咱们哥们儿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可是我所有的钱都在我老婆那里，我一点儿钱都没有，过几天我要去台湾演出，到时候我挣了钱藏起来借给你吧。”我听了这话比上次还尴尬，赶紧说千万别千万别，我再找别的朋友问问。然后他说，那好吧。我很仓皇地从他们公司逃走，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干吗要跟人家张嘴借钱？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兄弟，在钱这个事上，他不欠我的。那之后很久我都没好意思再给他打电话，偶然见面也觉得有些尴尬，仿佛自己一直很对不起他。

    房子还是空着，两次尴尬之后我已经死了借钱的心，只寄望于好好工作慢慢攒钱，努力在房子里增加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几天，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我的近况，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我也并没有多想，忽然，他对我说：“你知道我也是按月拿工资，没什么钱，也拿不出太多，你现在应该挺难的，我给你汇一万块钱去吧，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你也不用急着还。”我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依然会眼眶湿润，你没法想象一个人在那么难又屡遭尴尬之后，突然冒出一个人主动跟你说要借给你钱是一种什么感觉，感激和感动这些词汇至今无法表达我全部的心情。在我的前半生中，过手的钱至少有几千万，我不会记住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唯有这一万块钱，会牢牢地刻在我的心里，到死都忘不了。那个给我一万块钱的人，就是我的好兄弟董鹏。

    老董借给我一万块钱，让我把一个家弄得可以住人了，但我没法特别快地攒出这笔钱还给他，这也成了我的一个心事。一是我从来没借过钱，也没欠过钱；二是我是个绝对典型的金牛座，不爱钱，不贪财，但是钱却直接体现着我的安全感。那段时间，我每天开车上班下班，脑子里都是没有钱的恐慌，虽然我已经衣食无忧、工作稳定，但是我还欠着我亲爱的哥们儿一万块钱呢！于是我这个从来不算计着过日子的人，开始学着抠抠搜搜了。半年后，我攒了五千块钱，我跑到唐山去把钱送到老董手里，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老董知道我要面子，从把钱给我那天起就从来没提过一句钱的事，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只能先还一半对不住哥们儿。又过了几个月，我又攒了五千，才把剩下的钱都还给老董。我心知他就是诚心想帮帮我，可对我来说，这个过程还是很煎熬。把钱还给老董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只是为了借的钱能还上，我还感觉自己终于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可以抖擞精神，重新开始，大干一场了。

    人在极度窘迫的状态下，倒是可以想明白很多道理，也能看清更多的人，让我懂得去分辨江湖朋友、酒肉朋友和知心朋友。跟我绝无仅有的一次借钱的经历比起来，其实我借给别人的钱的经历要丰富得多。在我还特别年轻的时候，在我还只是一个月拿着几百块钱工资的电台菜鸟主持人的时候，我就曾经毫不犹豫地把钱借给了一个孝顺的男孩，他要给奶奶买件生日礼物，我一下子拿出两个月的工资直接给了他，只为他的那份孝心。我没要他把钱还给我，并且庆幸自己能结交这样孝顺的兄弟，相信他对朋友也一定会很仁义。几年后他唱歌红了，成为了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人，我一直为他高兴，再后来，他告诉我，他赚的所有钱，都被他老婆管着。

    我还曾经把钱借给过一些人，少数拿回来了，多数没有拿回来。我不会因为那些钱没有还给我而抱怨他们，在这个事上我想得很明白，只要愿意借出去，就是没指望人家还的，否则就不要借。谁都有难的时候，我自己也知道借一万块钱还要分两次还的艰难，所以，借钱给别人，只要没危及自己的生活，就随他们去吧。但是我的经历还告诉我另一个道理，借了钱不还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真没钱还，另一种是有钱不还。相信我，这两种人都挺难翻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