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四六年。阿城驻了不少解放军,听说是三七部队,但老百姓仍叫他们八路军。他们住在老百姓给倒出的房屋里。解放军的驻扎,给阿城带来了新气象。每天早上的军号声,列队操练的口号声不断传来。“东方红,太阳升……”还有“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声阵阵飘扬。傍晚,解放军官兵给老百姓挑水,打扫院子……军民欢笑的景象,那是很动人的。当时,我家人口多,倒不出空屋。被安排在东屋和爷爷、二哥住一起的是政委和他的警卫员。政委大约三十多岁,红脸膛,车轴汉子,南方人,他说话要是快了,我们就都听不明白了。他管鞋叫“孩子”。他特别喜欢我,管我叫“小鬼”。一开始,我还不高兴呢。干什么叫人家“小鬼”呢?后来,才知道“小鬼”就是小孩的意思。妈妈让我们叫他大哥。休息时,他和我在一起玩儿,和我唠嗑。有时,我还可以摸摸他的小掳手枪呢。
有一次,我说:“政委大哥,把你的小枪给我玩一会儿吧!”他笑着说:“枪是我们军人的武器,怎能给别人玩呢?让你看看就好大面子了。”妈妈也说:“什么?你还要大哥的枪玩儿?那枪是真的!怎么能让小孩子玩儿呢?!”于是,我知道了解放军的枪是不能乱动的。
初冬的一天,吃过午饭,政委很高兴,跟我妈说:“大娘,我下午没什么事,想带小鬼到大街上耍耍,行吗?”妈妈说:“你不怕麻烦,行,行!”妈妈让姐姐给我换上衣服。别看我家在城里,这时的我也没去过几次街上,我是乐得不知所以了。小弟弟可急坏了。妈妈哄他:“你还小呢,走不动,政委大哥一人带不过来。”政委领我走出大门,穿过胡同,来到大街上。虽然,我去过几次街,但街上的一切还都是新鲜的,政委带我走了一会儿,来到二道街的电影院(现在已拆了)。当时的电影院没演电影,正演评剧。政委问我:“小鬼,你看过戏吗?”我答道:“没看过,没看过!”政委笑着说:“那好,今天我请你看戏罗!”他买了票,我们进去里面坐下。他还给我买了瓜子和糖球。戏台上一阵锣鼓响过。大幕拉开了,一个女演员穿得花花绿绿出来,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还比划着。这是我第一次看戏,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反正很热闹的。觉得很有意思。看戏的人真不少,有时一些人叫:“好—
—!好——!”还“噼哩叭啦”地拍巴掌。后来才知道这叫鼓掌,为什么鼓掌呢?大概说是演的好,唱的好吧。他们再鼓掌,我也跟着拍巴掌,我知道了鼓掌是表示好,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鼓掌。
看完戏,政委问:“小鬼,戏好不好?”我说:“好,好!”他又问:“你饿不?”我说:“有点儿饿。”政委说:“好,我领你去吃饭!”他领我到一家饭店,我们坐好,政委问:“小鬼,你要点儿什么吃的?”我望着屋里吃饭的人,也没说出什么来。政委只好自己决定要了两个菜和包子,还要了二两白酒,我们慢慢地吃着。政委边喝酒边说:“我的儿子也有你这么大了。跟他妈在关里农村,不知他现在有没有你个子高呢,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不说了,我咬了口包子,天真地说:“那你怎么不让他们到我们这儿来呢?”政委笑了,说:“唉!真是孩子,现在打仗……战争……,信都不通了,……怎么来呢?好了,你把包子都吃了。”我说“我吃饱了。”他说:“那你把剩下的包子给你弟弟拿回去。”我还给弟弟留了瓜子和糖球呢。这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政委带我去看戏。现在的话:这是我和解放军官兵之间的友谊的开始。但老政委的姓我都没记住。
前些年,二姐说过,在解放战争时,二姐在战场见过他。现在我都六十岁了,不知老政委现在在哪儿?他和他的儿子可都好?愿他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