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别墅的日子并不如我想象中的一般难熬,至少这里对我来说,还算一个清净的、可以让我逃避现实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节很快到来,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远处的鞭炮声就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虽然鞭炮响起的地方和别墅有一段距离,还是吵得我睡不着觉。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春节对我来说,明明和以往的过法是一样的,我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听声音就知道敲门的不是那个男人,拖鞋在前一晚上床的时候被我甩到房间角落去了,我看了一眼,光着脚走到门边开门。
一身艳丽红裙的少女站在门外,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随后缓缓下移,在我光着的脚上停留了几秒,从我身侧走进房间,弯腰捡起我的拖鞋,然后走回到我身前,慢慢的蹲下,抬起我的脚,替我穿好鞋子。
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被此刻的场景放大,在我的记忆中,少女始终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从未改变过,我忍不住道:“阿梨……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小小的一只,扑到你怀里要你抱。”
“难为小姐的记性这么好。”阿梨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这句话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好沉默下来,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两个之间蔓延开。
阿梨伸手从自己宽大的衣袖间拿出一把银质剪刀,递到我面前:“这把剪刀,只有先生能使用,可以剪断你脚腕上缠绕的发丝,也可以剪断你手腕上的红绳,是否要拜托先生使用,你自己决定。”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连给我一个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剪刀的温度冰冷而生硬,我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我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无声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后,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从二楼楼梯的转角处走出来,凝视着我的房间良久。
因为阿梨的提醒,脚腕上发丝游走的诡异触感再一次占据我的脑海,我看了看自己的脚腕,那些发丝无限分裂生长,我的腿部以下几乎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看的我头皮发麻,恨不得用手扒开皮肤,把那些发丝拽出来!
我把剪刀放在脚腕上比划着,最终确定我是没法正确使用这把剪刀的,不由得失望的把剪刀丢到一旁。
阿梨说,慕叔叔可以使用这把剪刀,但我不能冒着剪断手腕上代表冥婚契约的红绳去找他;我和苏流景相爱至今,有过矛盾有过分歧,有过眼泪有过伤痛,但我从没想过要彻底了结我和苏流景之间的缘分爱恨。
时至今日,我早已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也失去了爱其他人的能力。
我把剪刀丢到柜子里用衣服盖起来,就这么压箱底了,至于脚腕上那些看一眼就能吓死人的发丝……等慕叔叔肯放我出别墅的时候,去医院看看吧。
然而我没想到,慕叔叔这么快就肯放过我了。
下午的时候,我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外面天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阿梨出现在我身后,她撑着一把伞举在我的头顶上,替我挡住外面飘过来的雪花,说:“先生说,小姐可以出去玩,但晚上请一定要回来。”
“真的?”我一把抓住阿梨的肩膀,激动的问。
阿梨蹙眉看了我一眼,把伞塞到我手里:“真的,所以小姐还是珍惜时间,早去早回吧。”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油纸伞,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一溜烟儿的跑到别墅外面,然而等我走出别墅大门之后,站在漫天的雪地里,我才茫然了。
我一心想从别墅里出来,却在出来之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干什么了。
在我走后,阿梨依旧站在阳台上,雪落了她一身,她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一动不动的站着,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慕叔叔一步一步的走到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看着外面的雪,神色玩味的对阿梨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阿梨低头不语,直到慕叔叔走后,她才再次抬起头,那总是掩在雾气中的五官容貌终于露出来。
她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眉色黛青,一双眼眸沉静的没有半分涟漪,肌肤宛若上等官窑精心烧制的白瓷,只是平日里艳丽的红唇变得惨白惨白的,就连衣裙上金丝绣成的凤凰,都垂首闭眸。
我撑着伞漫无目的的走在路边,路上的人看到我,纷纷用嫌恶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快速的远离,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把油纸伞收起来。
一路走着,居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学校,我站在学校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学校,我在这里受到过无尽伤痛,如今再次站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保安室里打着瞌睡的保安察觉到门口有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随即就瞪大了眼睛,指着我:“董、董珠?!”
拜陆颖所赐,恐怕整个A市没几个不认识我的了,我扯了扯嘴角,在保安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走到学校里面。
保安愣在身后,看着我的背影,一时之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安静的令人心慌,我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
这声音很快和身后的另一个脚步声重叠在一起。
我心有所感一般转身,目光一下子触碰到那双琉璃眸,我的心跳一下子变快,在我的脑海里想出对策以前,我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诚实的转身逃离这里。
然而脚下积雪深厚,我根本走不快,苏流景追上我,一把将快要摔倒的我抱在怀中,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我们两个都摔倒在地上,只不过,我是趴在苏流景胸膛上的。
苏流景紧紧地抱着我,力道之大让我都呼吸不过来了,我浅浅的挣扎了一下,心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复杂和激动,颤声道:“放开我。”
闻言,他并没有把我放开,反而楼的更紧,口中小声呢喃着,我凑过去听,才发现他在说:“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我眼眶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认出你,不肯相信你说的话,原谅我好不好?”他一字一句说的恳切,看着我的目光中竟然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我被他看的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趁着他双手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连忙推开他,逃也似的穿过身侧的矮灌木丛,拔下发间的五芒星杖,划出一道幻境,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我屏住呼吸听着身后的动静,确定苏流景没有跟上来以后,才缓缓地在雪地上蹲下,拍掉腿上的雪花。
我强迫自己忘掉见到苏流景的事,借了保安的手机给郑思思打电话,不久之后就看到郑思思从车上下来,一把抱住我,呜呜的哭个不停。
我摸摸她冻得冰冷的脸颊,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跳楼之后,苏流景跟我说你还活着,但我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差一点儿就真的以为……”说着,她又狠狠地抱住我,“以后不许这么吓我!”
“好,再也不吓你了。”我看着郑思思又哭又笑的脸,心里暖暖的。
郑思思跟我说着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我:“你知道吗,沐佳可能出事了。”
“啊?”我和沐佳的相处虽然不算多,但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怎么会出事?之前一直抑郁着,我已经习惯性的没法集中精力,一思考脑神经就突突的跳着疼,我皱着眉问郑思思:“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之前就打算过两天去看看她,要不你跟我一起?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呢?”
郑思思的后半句话简直戳我心窝子,我嘴里有点苦涩:“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而且我现在也有人照顾,挺好的,你准备去看沐佳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今天还有事,得早点回去,你要是想我了,我们电话联系。”
不管郑思思怎么挽留,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阴气森森的别墅里。
从小到大,我虽然没见过阿梨脸上有别的表情,但她今天是骗我的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她违背慕叔叔的意愿放我出来,我怎么能不知好歹的不回去,让她受到更多的惩罚?
我回到别墅,在院子里和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门上居然应景的贴上了春联,窗子上也有好多窗花,我伸手摸了摸,然后发现别墅里还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好兴致缺缺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以至于我被吵得连有人敲门都没听到。
直到外面那人直接拿了备用钥匙进来,我才看到他微黑的脸色,咽了口唾沫,问:“有事吗?”
他看我一眼,眼神薄凉又清贵,我却从这一眼里觉得他已经知道了我偷偷跑出去的事,不过我一向是不打不招,打死也不招的典型,怎么可能自己承认呢。
好在慕叔叔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只是说:“出来吃晚饭。”
我跟着他走出房间,还没走到餐厅,浓郁的荤菜的味道就传入我的呼吸,一瞬间,胃里涌起恶心干呕的感觉,可我的味蕾偏偏要跟我作对,清楚而深刻的提醒着我,我对荤腥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