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仙茅这才又接着说:“我发现死掉的这几个患了瘟疫的病人中,有的住在与地相接的房子里,有的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住在阁楼之上,与地有一段距离。甚至还有一个是因为没有钱修房子,而挖了一个地窖,住在地底下。既然住在阁楼上地面和地下的三种人都会得瘟疫,这就证明瘟疫不是来自于天地。另外证明这一点的,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那就是皇城。”“皇城怎么了?”王院判声音有些阴冷的说道。因为他担心杨仙茅说到皇家的时候,会说出什么不适合时宜的话。杨仙茅说道:“我之所以后来改变了这种观点,是因为我发现,目前为止皇宫内院还没有出现瘟疫。除了官家得到了神灵庇佑之外,也让我想到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这种瘟疫应该不是来自于天或者地,不然的话皇宫同样属于天之下地之上。若是瘟疫漂浮于空中,又或者从地下蒸发冒出来,那皇宫也应该不能幸免。”
杨仙茅的这番话让太医们纷纷点头,即便是一直跟杨仙茅不对头的高太医和陶太医也都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因为他们虽然也注意到了皇城里面没有出现瘟疫,但是他们没有往深处想,也没有把它与瘟疫的病因病机联系在一起。而现在杨仙茅却准确的说出了其中的缘由,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因为如果瘟疫的病因来自于天气或者地气,那皇城也是在天气和地气所覆盖的范围内,怎么会连一个患瘟疫的人都未曾出现。这就从反面否定了瘟疫的病因来自于天地这一点,所以即便是生性高傲的高太医也表示赞同。
王院判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说:“似乎有些道理,你接着说。”
杨仙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种瘟疫我觉得也不应该是从口鼻入的,如果从口鼻入,就说明它是悬浮在空中,那样的话在皇城之内也应该会发生。所以应该是通过某种接触,然后从人的肌肤透过毛孔进入身体的。”
陶太医哼了一声说:“那也未必。照我看来不是天气,不是地气,为什么不能是病人接触空气使瘟疫进入了身体?这空气或许飞不过皇城那么高的围墙,只存在于比较低矮的地方,比如人那么高,同样可以解释呀。”
杨仙茅说道:“有这种可能,不过从病人得病的情状况来看,似乎不大吻合。因为患了这种瘟疫的病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身体长了小疙瘩。这些病人据我观察都是先长了疙瘩,然后身体才开始集聚高热。因此应该是病邪由毛孔进入之后堵塞,造成血瘀形成小疙瘩,然后才引起高热。如果是病邪从口鼻进入,作用于身体内部的话。那应该是整个身体先发热,然后才会导致小疙瘩的形成。”
李太医说道:“这种瘟疫不仅仅是起疙瘩的,有一些并没有起疙瘩的也一样高热,头痛身痛。这又如何解释呢?”
杨仙茅缓缓点头说道:“这个想必很多人也都注意到了。所以我觉得这种瘟疫恐怕要根据出现症状的不同,使用不同的药方才行,不要指望一个方子就能治疗所有的瘟疫。”
这话倒赢得了在场不少太医的赞同,频频点头。因为杨仙茅所说的这些,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之前他们并没有朝这方面思考过,所以原先轻慢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杨仙茅接着说道:“我先前说身上长小疙瘩,也就是结合这种情况。我觉得病人身上长的疙瘩红肿溃烂之后,会流出一些浓水。因此这种红肿堵塞,我觉得与热毒有关,热毒成瘀。当热毒非常厉害的时候,就会导致热毒瘀血攻心而使人死亡。因此我觉得对这种病症可能可以用止血的方剂来试试看。”
王院判喔了一声,捋着胡须望向费神医,他拿不准杨仙茅所说的这种情况有没有道理。
费神医对杨仙茅说道:“那你有没有用过这种方剂来治疗病人呢?”
杨仙茅摇了摇头说:“来不及,我用过几个方子,但是都没什么效果。我思索良久,准备调整一下方剂,也是用的治血的方子。但是刚调整好就有了禁街的命令,不让任何人外出。所以病人也就没办法到我的医馆来看病,我也就没办法检验这个药方了!”
费神医点点头,转头对王院判说道:“我觉得杨太医所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想到了有可能是热毒。因为京城之前并没有出现这种可怕的瘟疫,这一次的洪水将许多污秽都冲到了城中,而这些污秽之物又无法运出城去,只能掩埋在城里面。有的跟淤泥一起堆砌在那城墙边上。还有一些污秽隐藏在一些不容易发现和不容易清理到的一些角落里。这些都是产生热毒的原因,我们都知道为什么叫花子身上容易长脓疮。”
李太医也跟着说道:“没错,为什么叫花子身上容易长脓疮,那就是因为他们浑身都是污秽,污秽最容易堵塞毛孔,引起热毒成瘀,杨太医你说是不是这样?”
杨仙茅点了点头说:“皇城之内没有出现瘟疫,我想很大情况是因为洪水没有进入皇城。所以皇城一直保持着以前的清洁,没有受到污秽的影响,所以不会形成容易导致瘟疫的热毒。”
这话又使得太医们面面相觑,低声交谈着,都觉得杨仙茅这个话听起来还是颇有几分道理。于是都很认真的望着他,这些太医虽然相互不服气,但如果对方说的有道理,他们还是愿意听的。
杨仙茅接着说:“因此在我看来,这种身上长疙瘩主要是受到了污秽之地的热毒熏蒸,使得这种热毒由人的毛孔进入大血管。导致血管淤积,血流不行,逐渐红肿。体内的正气与邪气相搏,导致发热。发热厉害的时候就会头身疼痛,这时候病已经生成了。热毒越深,淤血就越深。于是就会出现脓疮,到最危重时,热毒上攻心包,人就会很快出现谵语。而下行到肠子时,腹部就会有胀痛的症状。这是我对这种病各种症状病因的一个分析。”
杨仙茅说完之后,王院判的目光扫过众人说道:“各位对杨太医所说有何见解?”
众人都低头不语,虽然他们心中对杨仙茅的这一套说辞还是持认可态度。但是让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一代名医,去认同一个刚出道不久的小郎中的观点,的确有些抹不开面子。同时杨仙茅的这番话虽然道理上说得通,但是在他们之前也有道理说得通的观点,最终还是没能够形成适合的方剂治好瘟疫的。谁知道杨仙茅的这番话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呢?
高太医终于说话了:“我觉得说一千道一万,还得把病治好才算有本事,让他治好几个我就服他。不然光是夸夸其谈,谁不会啊?”
王院判瞧了一眼高太医:“高太医所说很有道理,要不就请杨太医到太医院坐诊,为前来就诊的病人看一看病,看看杨太医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
费神医也说道:“这话有理,一个郎中要验证自己的方子是不是有效,光是引经据典是不行的,必须要使用过后才知道。而且每一个人的情况不同,用的方剂肯定不能完全相同。这也需要郎中给具体的病人看病之后,在相应的用方。所以我也建议让杨仙茅先到太医院给前来求医的瘟疫病人看病。试一试他的观点,看看他的这些想法是不是行得通。”
他们两个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不会反对,于是便决议让杨仙茅在太医院用他的方子来负责治疗瘟疫病人。
……………………
京城皇家驿站。
这是各地到京城来公干的官员的住所。如果这些官员在京城没有住家的话,便可以住在这儿。
庆州的知州曾布和王通判两人就住在皇家驿站里,曾布曾经是王安石新法的得力干将。他是唐宋八大家曾巩的弟弟,但是在执行王安石的变法过程中,他发现有一些变法并不是那么好,甚至于给百姓带来了灾难。于是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这当然也就得罪了宰相王安石和皇帝宋神宗。于是他就被贬出京,到各地任官,他的家人也就跟着他四处漂泊。
曾布在京城原本就是租房居住,走了后房子就不在了。而现在他出任庆州知州,因为公务带着副手王通判两人到京城公干。没想到恰好遇到这场可怕的洪水,被围困在了京城之中,只能跟王通判一起住在京城的皇家驿站里。
曾布是个性情高傲之人,他被贬出京之后,并没有四处游说,希望能够重返京城。而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皇帝既然不愿意他待在身边,他就不待在身边。就是因此跟京城的官员并没有多少往来,到了京城之后也基本上没人知道他来了。所以他跟王通判两人,住在皇家驿站中倒也乐得逍遥。只不过这段时间不一样,京城出现了瘟疫,随后被禁止上街,包括进京的官员也都严禁上街。当然如果生病了是可以送到太医院救治的,而这时候曾布就病倒了,高烧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