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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摘棉女(1)
    (1)

    天鹅洲,三月里最热闹,鸟儿叫,花儿开,农人也兴奋忙碌起来。因为棉花要播种了。天鹅洲的所有大人小孩都拿种棉是大事。

    故河口时期,村上很少种棉,多种杂粮,什么黄豆,豌豆,小麦,甚至大麦。自1978年分田到户,改革开放后,村上就种了棉花。据说中国纺织品与美国签订了啥合同,棉花价格年年高涨,农人种棉的积极性也就日渐提高了。

    每年三月,油菜花开,豌豆花开,小麦出须的时节。农人便在阳光明媚或和风细雨中,伴随着鸟儿的歌唱,将厨房灶里的草木灰扒出来,放在屋檐走廊下,拌和着棉籽糅,算是消毒杀菌了,然后用袋子扛到地里,撒播在田垄上。

    那时我们正当童年。每天听洲上的鸟在鸣唱:豌豆巴果,嗲嗲烧火,婆婆炒菜,炒出尿来……鸟儿每天就那样不停的唱,在林间,田间,路边灌木丛中,它们那么欢快。在田间偷吃豌豆巴果的孩儿们,乍一听,无不吓一跳,以为它们在为大人们通风报信,以为它们是从那豌豆地里长出来的。要不怎么老唱那一首同样的歌:豌豆巴果,嗲嗲烧火,婆婆炒菜,炒出尿来……那声音飘荡在树尖,豌豆叶尖,更飘荡在农人心尖。它们每唱一声,都在催促农人抓紧季节,快点播种。否则过了季节,豌豆老了,棉花还没种好,就迟了。

    豌豆巴果,嗲嗲烧火,婆婆炒菜,炒出尿来……

    啥意思呢?童年的我们不知道,就问妈妈,妈妈就叫骂我们:谢皮拉跨,啥意思,啥意思,你妈知道不告诉你吗?其实妈是知道的吧,怎么不告诉我们呢?为什么嗲嗲烧火,婆婆炒菜,就炒出尿来了呢?想着想着总觉得奇怪。有某种不能说的秘密在里面。

    不几日,天一阴,雨一下,再一晴,棉籽就串串发芽生长。农人便在那广阔的田间剔苗,锄草,几个星期下来,棉花便长青田了。嫩绿的在风中高歌飘扬。每见着你就一阵欢呼,倒不如说农人在欢呼。因它们长得甚好,将盛开花朵,成为果实,将农人的一片片一个个含苞未放的梦想,都包裹在它们的花蕾与身枝里。那唱着豌豆巴果歌的鸟儿也不再田间高歌了,因为豌豆都已成熟收割。它们去了哪里呢?

    农人年年如此忙碌,棉花豌豆小麦亦这样年年交换着季节生长收获着。整个天鹅洲可谓水起风声,热火朝天。那时天鹅洲的人也多。走错路都碰见那半头大的小伙子将口哨吹得轻响,在村里乱撞,比起那些贪玩忘记回家的小鸟少不了多少,也好不了多少。而如今,这田间棉花还一样的长,只是再见不着那等水起风声,热火朝天的情形了。偌大的一方地就一户农家耕种着,说是农业现代化了。不象那时种棉就全家出动。那时的农人对土地的那份虔诚与热爱是现今农人无法比拟的。他们生在那里,亦养在那里,他们播种那里,亦收获那里,它是他们生存的命脉。他们的生命与所有的后代子孙教育成长靠着那块土地。这与如今是很不同的。那时每轮播种收割季节,村上都充满了原始激情的魅力。那气息浸在每个农人的气色与呼吸里,浸入他们的灵魂与日常。不象现在的农人早不把种地当回事了,只当完成差事。鸟儿也似乎少了,懒惰了,田间也不再听着它们的歌唱。

    也因后来农人种棉的技术日益高超。由撒播到了营养钵,不仅可节省棉籽,还节省人工,栽在地里不需要间苗,也不需要锄草。懒枝也少。收成还比自然撒播的高。农人一下子省出了那么多时间,当然喜欢不过,又生出些其他的乐趣来。

    有勤快而心灵手巧的农妇在自个责任地里,留得块地,种上西瓜,白菜,甘蔗等。忙完了顺便摘一把菜,或摘上一个新鲜的瓜,就吃起来,那味道确比在家菜地里的鲜美而滋润。久而久之,洲上每户人家在野外的地里都有一块小菜园。相比,屋前屋后的菜地就不那么重要了。

    营养钵做好,棉籽落钵生芽,农人每天都要去看。太阳出来了,要揭开地膜,天气不好要盖着。时不时的要打点波尔多液。营养钵地在田头。人一去,免不了田间菜地去,看看那里的菜长得怎样,顺便带些回去。一为打发些不好的情绪,譬如有的棉苗因管理不当死去了些,要重新做一块。心里未免有些烦恼。二来也怡怡情,因他的棉苗长得实在很好,免不了想高歌,可又怕人家瞧出心里的傲气来,就跑到那菜地上痴笑会,吃根甘蔗,将那欣喜若狂的情绪冲淡些了,再回去。

    更有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喜欢到那地儿去,打着看营养钵的由头。一看就看到人家的菜地去了。明明自个菜地有的东西,倒是别家的好吃些。田头有大沟,就爬过沟去,将别家地里才长出芽的甘蔗挖出来吃。待到那块甘蔗林长出来,定有空缺。免不了被那地儿的主人笑骂,哪个不知道耕种的家伙,将发芽的甘蔗种偷吃了,不知道那一节可以长出多少根呢?孩子们听过,无不觉得遗憾而后悔,发誓来年一定不偷甘蔗种吃了。只是来年甘蔗种一落地,还是忍不住去偷。

    周婶娘的菜地就种着极大一块甘蔗,全队最大的。设在田头,菜园门都被沟边的野菜野草淹没了,沟上还有一座独木桥,亦被野菜野草淹没着。篱拉早成了古典摆设,千年万年的亦被野草遮掩着。但菜园的甘蔗却是长得最旺。从外界看,哪里就是个危险荒凉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去偷的雅兴,似乎更有兴致。

    鹿女说,每次去周婶娘的菜园,总碰见周一,他亦藏在菜园的甘蔗地里,看情形似乎也在偷。都不知他自家的甘蔗,亦要偷么?想想总觉奇怪,但没问。因为她一看见他,就会飞地跑出来,他便在后面追,追到了,她就说,走错了地,没偷甘蔗。追不到的话,等他隐没了,还是会去偷。即使周一看到也没办法,那可是得意。田哪头是大路,大路上长满了野菜野草灌木,只剩一脚宽的路面。得意的在那一脚宽的大路上边走边吃,谁都不晓得那甘蔗哪里来的。或这样遇见木鱼,或村上的任何一个小伙伴,他们都这样。谁也不敢肯定,到底谁偷了谁的甘蔗?

    我们家住横堤上,对着这些田地,站在那里一看,谁从谁的地里出来,一目了然。去了不是自家地里的菜园,总会遭嫌疑。所以相互碰见,总会狡黠的笑。很难说,这样田间碰见的男男女女,长大之后不产生情感,结成夫妻的。只是天地下这样结成夫妻的也并不多,全因外界各种各样的原因或缘分。

    夏天午休,跑到那地儿摘瓜吃,然后相约到黄昏,到地里去寻野寡泡子吃,或相约一起去放牛,看大河,都是非常美好开阔的。

    那时队里改了块水田,一人三分地。每到春夏就一片白茫,将不善水田耕作的乡亲弄得浑身是泥,秧苗亦是插得歪扭。人们在那田间边忙活边笑得直不起腰来。更有半大的小女子腿上巴了条马晃,吓得直尖叫,两条腿在田间直蹦,边蹦边跳的,就将先栽好的秧苗踩坏了大半边。要重新栽了。

    说实话,与青苔村的农人比起来,天鹅洲人是蛮卡壳的!人家那才是插秧,谁象天鹅洲人还道是栽秧。栽棉花倒是。于是家有水田乡里嫁来的妇人就吃香拉,插秧割谷极快的,一个人二天就忙完了。无不被人家请去帮忙,在那地里如表演的插啊插啊,插得人人一阵阵惊呼。家里当备着好饭菜,等着插完的人回去吃。还有送瓜果到田间来的,活儿不干了,就坐在田头你一个我一个的吃起来,巴望别人家忙完了,打个暴工呢。每家在田间都来往,不分彼此。整个天鹅洲一片热气,一片生机,一片朝气。

    更有外地来村的摘棉女,一来二去的,就爱上了天鹅洲的某个小伙子,成了天鹅洲的媳妇与永久居民。因着天气晴好,棉花就拼命的长,拼命的长,长着长着就炸开了,炸满了田,一批未摘,一批又接着炸。凭着自家的两个人,何时摘得完?于是便有外地来的摘棉女一批接一批,一群又一群,打着游园头,穿着大红夹衣,顶着白色草帽,穿着布鞋,走路轻便的,说话叽喳的,如鸟雀一样飞到天鹅洲来。摘着摘着,没有一个不被天鹅洲开阔的田亩,丰饶物产与优美的风景所迷住的,想嫁过来。真不愧名副其实的小小台湾岛。因着种植棉花,跟那些水田乡里比起来,都富得冒油了。

    有的摘棉女还摘着摘着,就摘进了某户人家里,摘大肚子,真不回去了。周一的老婆就是这样一个外地来的摘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