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四婶子自从生了龙龙,虎虎,祖母对她还是有所改变的。鹿女说,有次四婶子不在家,四婶子的娘家来人了,是祖母起来给他们做的饭。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雪都下干净了,夜空特别的皎洁明亮,透着冰冷。祖母的屋前屋后被灯光和雪衬得如同白天。四婶子娘家的几个亲戚,踩着这等雪景来到祖母家,是从某个远方亲戚家吃酒路过,顺路来看看这个亲戚,没想她不在。夜深了,人都睡了。祖母听见敲门声,忙爬起来到厨房给娘家人做饭吃,嘴上直喊着亲家,我幺媳妇不在家,你们别在意啊,只当她在家好了。四婶子的亲戚带来了一包藕粉。吃罢饭,祖母又忙将藕粉盒打开,熬藕粉汤给他们喝。藕粉汤清亮清亮的,如薄荷糖一般的爽口。
鹿女闻见藕粉的香味,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了厨房。祖母灶里的火温温的,时隐时闪。祖母的藕粉熬了多久,鹿女都快等得睡着了。祖母熬好后,给他们每个人一碗,然后就将剩下的一小碗给鹿女吃。四婶子娘家的亲戚喝过藕粉汤,由衷的感到了亲家的温暖与热忱,对祖母说过许多诚挚道谢的话,就回去了。
鹿女说,她终身都不能忘却那夜晚,那夜晚,她喝了最香甜美好的藕粉汤,那味儿如美梦一样,令人回味无穷,恬静柔和。那或就是血脉亲情。祖母心中已把四婶子当作一家人了,才这样热忱款待她娘家人。只是祖母从未对四婶子提过这事,四婶子也从不知道这事。
但鹿女记得,那装藕粉的盒子上还有一片绿色的荷叶,十分的好看,很温暖。这温暖只是一会,然后就被祖母扔进灶里烧掉了。四婶子也于迟年的早春死去。
渔船没打鱼了,就停在故河口码头。这次是四叔不断来找父亲商议,要将渔船改为渡船。四叔说:“大哥,二哥不打鱼了,我一个人也打不好,船不能空着,听说渡船的生意不错,效益一定比打鱼好,也赚点钱把欠债还掉……”
父亲与三叔虽承担了所有债务,但在四叔心中,他仍占着一份。这是四叔与二叔非常不同的地方。也是四婶子与二婶子很不同的地方。
二婶子因为渔船生意不好,叫二叔退出了。二叔开始还不听,但二叔一上船,二婶子就骂:“你个死鬼,打了几个鱼,倒把田间的农活耽误了,还打个鬼,不打了……”日也骂,夜也骂的,父亲他们听不过去了,就将渔船停着不打了。
可渔船要变成渡船,不容易。因为它得有河道局许可证才行。整个故河口就一只渡船,增加一只是可以的。那渡船老板姓胡,住在故道对岸的新码头村,家里因为有渡船,搞得比一般乡下人都好,老婆没下地干活,却做起了楼房,养有一儿一女,年岁与二叔不相上下。到了二婶子生孩子的年代,国家对人口开始警惕了,给少生孩子的人家发奖金。胡家只有两个孩子,是发过奖金的。二叔他们没发奖金,因为他们生了三个孩子。
父亲思考了些时间,便请胡老板到家来吃饭喝酒,将搞渡船的事跟他说了。父亲不想因此与人生意见,也顺便打听下搞渡船需要那些手续。若是胡老板肯更好,若是不肯,父亲也会另想办法。没想胡老板很爽快。他对父亲说:“天下的饭不是一个人吃得尽的,这渡口也不是我胡某一个人的,大家有机会都可受益,我没啥意见,就是你们不搞,不定哪天别人家也会搞,这个事儿,我也只能给点参照意见……”于是就将渡船需要办的手续都一一说给了父亲,然后喝完酒,提着他那根长长的撑竿回去了。
父亲那时是故河口的学片主任,故河口有了一所中学几所小学。父亲是管片区学校的主任,在地方算是有些声望与脸面的人物。从前写到祖母搁的那个陈印堂大爹,他的小女儿就在村小教书,是父亲弄进去的。三叔去参军,是陈印堂的二儿子当了书记弄去的。由此两家一直有着往来与联系。陈印堂的大儿子在五码口山厂当厂长,五码口山脚就是真正的长江,每天都有上百只的船在山脚下装石头。全国用的石头,几乎都是从那山上炸下来的。做房子啊,当防汛器材啊,铺路啊,什么的,用途广泛。
陈印堂的大儿子叫司云,我们小字辈的都叫他司云大伯。司云大伯年轻时就在山厂打工,后一步一步做到了厂长的位置,是个很实在的人物,也有着非常强烈的家族观念。也认识码头上的人,跟河道局的领导熟。父亲找到他,他很快就将之办好了。
父亲本意是给四叔搞的渡船,有些收入了,还能帮忙还点债。四叔亦这么想,四婶子当然没有任何异议。仿佛她心目中梦想的青砖大瓦房不久也可砌起。只是二叔也吵着要进来。前不久,吵着要分开,也不还帐,还将鱼船不要了。这不,刚搞成渡船,他又来要。打鱼都打不好,更别说开渡船,一个舵把怎能两个人掌呢?想必又是二婶子的主意。要参就参吧,可又不拿一分钱来,这渔船早没他份了的。
二婶子说,没有二叔的份,也就没有四叔的份,要开渡船,大家一起开,要不,大家都甭想开,还债,大家一起还……说的可是比唱的还好听,但不知参了进来,以后又会如何?
父亲不愿看见弟兄里面伤和气,也不想看见二婶子对二叔整天骂骂嘀嘀的,更不想看见自己赚钱了,他的弟兄在受穷。再或想起了当初在二婶子娘家时的承诺,也就不计较了。这不渡船再次分做了四股,原还渔船老路上去。至于二叔往后还不还钱,都不在议下。只要渡船能赚钱,就是大家的了,有钱了,大家都好过。只要能将渡船传下去,也算是为子孙后代造福,不枉他一份心。从前故河口的郭大不也是从这样一只渡船开始发家的么?尽管故河口奔岸了,郭大的那点家业早已葬入了长江之底。但人们对曾经的历史,记忆还很清晰的。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我们家的渡船在乡亲们的热烈庆贺中下水了。这个简单,没打鱼复杂,收入也是现成的,每天三五十不等。这在当时是很不错的收入,渡一个人收两角钱的过渡费。每天有上百的人从渡口过,村上很多人都到河那边的横市镇去买东卖西。小河镇很偏僻,与青苔隔着长江,与故河口隔条小河。交通不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