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下江的那天,故道堤上放满了鞭炮,村上的人都来看。这打鱼用机船的,在村上还是头次。可二叔真是笨得很,每次都将鱼网撒在舵把下的挂机上。新网还没打上一个鱼,就被挂了好几个洞。这么大的洞怎么关得住鱼?这不刚开张,就折了回来,将鱼网拿回来补。乡亲们也不知道是乍回事,就三三两两回家去了,不再守着看。
祖母,母亲,二婶子,四婶子都来补。那心理真是同先前船下江时大不一样。先前村上的人送船下江,放了好大的鞭,挂了红,以为会是个好开始,没想这刚起程就……村上还有些人很关心的,忍不住跑来看,不明白这活儿会这么难。没机器的船,网怎么撒都不要紧,这不有了机器的还是个害,把个新渔网刮得稀烂,这样刮下去,七八百块钱一张的渔网就不作用了,岂不是白搭么?
二叔的梦想就换来了这充满了艰辛与痛苦的打鱼生涯。打了两个月,只见打破渔网,没见打到一个鱼。有次还在江中挂住了个什么东西,把机器都挂死了,停在江中心走也走不动,回也回不来。天又下起了雨。祖母打着把雨伞,在堤上望了又望,急得毫无办法。那或是端午节,家里的人都到齐了,只是都没有吃饭的胃口。望着那江心的船,担心二叔与四叔的生命安全。过了一会,祖母又去望,望了一会,又去望,看见船还在江中心,也就放心些。就祖母心中,那船是会被雨下沉的么?那么她的两个儿子就命归长江了。
父亲与三叔到小河镇找了条大船,沿江开了一个小时到江心,才将二叔他们连船带人的救回来。至此,好多天后,祖母都不让他们下船去打鱼了,至此,我们家还立下了一条新规矩。就是往后若是下船,家里人都只准说好话,不能说坏话。这样出去的人才会平安,否则,就会遭遇不幸。若是船在江面漂浮的话,家人千万说不得“该不会翻吧”之类的。
我们勉强能够遵守,而鹿女则完全没有禁忌,随口就说了出来:“我们的船该不会翻在江里吧?下了这么大的雨,起了这么大的风,四叔有那个本事将船开回来……?”鹿女还没说完,脑壳便重重的挨上了一顶弓,只听见祖母说:“你这小女子嘴巴有毒,吐不出一个好词来。”然后便跑到厨房灶门前,又是磕头又是装香,似乎灶神与江神是亲姐妹或亲兄弟,或是河神跑来做了灶神了。鹿女觉得祖母行为奇怪,我亦不懂祖母为何要那样。四婶子未怀孕时,祖母还喜欢把屋前果子树上的第一个果子摘给四婶子吃,说是吃了就会生儿子。没想四婶子这样一吃,吃了三四年才怀孕。对于这些,祖母是很固执的,家里人谁也不敢违背。
网也补得有个样,基本上与姐们小时候穿的裤子差不多,到处都是补丁,揪结达。一出太阳,乡亲们去干活就看见二婶子,母亲,四婶子,祖母她们在补渔网。渔网铺在堤外边的河滩上遮住半边天,还迎着阳光,谁都看得到。乡亲们看着看着,半是讥笑,半是羡慕的对祖母大声说:“唉,有钱人家赚几个钱也不容易啊!”祖母听了,就随口答道:“是啊,俗说行行出状元,条条蛇都咬人。”一说还一笑,蛮开心似。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这渔船从下河起,根本没赚一分钱,还贴了许多钱。都不知道长江故道的水与洞庭湖的水有啥不同。二叔说:“我明明看见他们一网,网上少不于几十斤的鱼,全是两三斤重的草鱼,而这水里怎么就打不到鱼呢?”
父亲与三叔借的公家的钱,半年后要还的,可拿什么还?二叔说半年就可收回成本的。半年很快过去,钱要还了,二叔的鱼却打得没有任何进展。
有次二叔可高兴了,因为那天他们打了许多鱼。祖母望见船一次一次的靠岸,心里也不知有多高兴。我们也很高兴。家里从买了条渔船后,还没见打过那么多鱼。全是清一色几斤重的红色鲤鱼。
自从家里买了条船后,我与堂弟建就改变了玩耍地点,不在屋山头玩了,就在堤上玩。因为堤离江近,还高,一眼就可望见江面的船。它一动,我们就玩得很开心,它一不动了,我们也玩不开心了,忙跑去汇报祖母。无非是:“祖母,你快去看看
,船停在江心不动了……”祖母听了,便急急的跑上堤来看,等一会,船开动了,我们才放心。就这样,不久我们都清楚船为何要动一动,停一停。因一网撒下拉上来,得个十分钟,这样反复。开始还不知道,总以为船一停就出了问题。等到真出问题,它是一下都动不了的。可是无论怎样,不是鱼特别多,还是打不到几个。
的确,故道的鱼多藏在水底下,不是天气烦躁,不会浮上来。一般天气闷热要下雨了,江面的鱼会很多。二叔他们也渐渐的摸索到了点经验,往后还是打到鱼的日子比较多了,只是数量一直不多。又没有人上街卖,上给贩子价又低,也攒不到钱。
可是公家的钱要还,怎么办?于是父亲就把二叔四叔及三叔招在一起召开紧急会议。决定让大家有钱的拿钱,有田的拿出田地的收成,先把钱还上了再说。但二婶子怎么也不肯。这时的二婶子早不是那会的二婶子了,不光不同意还钱,还将二叔骂得狗血淋头,无非你这头蠢猪,你这头憨猪,粗活粗活干不好,细活细活也干不好,撒个网都跑边,撒在挂机上,象你这样的猪,还活在世上做什么,我是瞎了眼,才嫁给你……日也吵,夜也吵,吵个破网回来,一个鱼都打不到,一个子儿也没赚,还要还钱,还钱,拿命还……”如此等等。骂得父亲叔们心中是五味齐全。会怎样还开得下去!
父亲一说开会,二婶子就与二叔吵架,将二叔骂得要死。父亲想了许久,最终决定那些钱归他与三叔还吧,二叔与四叔就甭还了。毕竟父亲与三叔是公家人,有工资拿,转点钱也容易些,而二叔,四叔纯种地的,能过日子就很不错了,哪有钱做副业?
这个决定让二婶子非常满意,还叫二叔不要渔船,也不下河打鱼了,反正打不到几个鱼,赚不到钱,还耽误了农活。
至于四婶子,她从来不过问船上的事。在她心中,有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参与的事,不会把她吃亏,用不着操心。祖母也觉得无可厚非,谁叫他们能力强,弟兄之间,就得大帮小助。只有二叔觉得对不住大哥。三叔都还好,有着三婶子拿工资,孩子还小的。而父亲呢?母亲也在种地呢,家里还有那么些孩子。二叔自觉愧对大哥大嫂。只要二婶子心情好点,就多过来帮母亲干活,耕地耙地啥的,以弥补些内心的歉疚。母亲心里当然不高兴,从前她还帐,是因为自己在那大家庭里,这不,不在那个大家庭了,分家了,还要替大家还帐。都什么个搞法?但怨归怨,母亲还是坦然的接受了。在她心中,或许老大就意味着一辈子与这家的大大小小牵扯不清吧。好在母亲是个劳动狂!可在劳动中忘却一切。
那青天日光下的每日劳作,那田间日益成长成熟的庄稼,那广阔无垠绿荫的大地,让母亲忘却了所有烦恼。唯在此,她感知自己如鸟一样轻盈快乐。在此,家人敬重她,丈夫呵护她,土地无限亲近她,她心中没有什么好压抑的,相反是那么的至高无上。无论什么时候,母亲总是一幅有劲有力的样子,从来都看不到一点被债务困住的样子。在母亲心中,真的什么都可做得来,唯有感情不可多得,买都买不到。无论面临多么大的挫折与灾难,父亲总是以博大的心胸劝慰着母亲。这世间的夫妻又有几对做得到呢?母亲的幸在嫁给了父亲,父亲心怀广阔,能容纳她所有的情绪……而同为别人老婆的女人,我的三婶子,四婶子呢?在此,就让我们一同来感受下我的婶子们初为人妇人qi人母的悲喜忧伤吧。